顧紀生
不管是刑事拘留也好還是正式逮捕也罷,也不論是遭天譴報應還是因作科自斃,總之,去年“郎顧之爭”的強勢人物——一臉憨厚且滿口“誠信”的顧雛軍終于“從天上掉下來,掉到地上最不干凈”且自己最不愿意去的地方。顧氏的徹底“失落”意味著什么?管理層在中國股市信心殆盡之時重拳出擊此案,給出的“信號”寓意何在?筆者認為,屢遭非議的證監會此次義無返顧地順民意、護市場之舉,為其日后功能定位與民望重塑投下了關鍵的一注!顧之敗枝“落葉”為監管“秋風”所掃即其徹底“失落”,既是法制建設走上正規之標志,也是市場經濟健康發展之必然;換言之,如若顧雛軍的“失落”多少能換回社會“五失”的救贖,何樂不為!具體來說,以下“五失”現象也許在此案后會被些許救贖:
其一,“失嚴”法律開始尋回尊嚴
在去年夏天的“郎顧之爭”中,身軀魁梧的郎咸平其實扮演的僅是文弱書生的角色,其雖有“我筆似刀”的底氣和“舍我其誰”的豪氣,但對具有強大資本作支撐、法律化身作外衣、主流學者作幫腔和“一切手段”作保障的顧氏而言,其實只損毫毛不傷筋骨,可見郎氏的“學術”在顧氏的“法律”面前顯得有“癢”無“痛”,以致今日身陷囹圄的顧氏仍在記者面前痛罵撓了他癢處的郎氏“只是一個小丑”;“倒顧”先鋒嚴義明律師的閃亮出場,也許才使郎氏以卵擊石式游戲出現驚天逆轉并宣告顧氏牢獄之災的真正開始——顧氏口中的“法律桃符”立馬被嚴氏手中的“法律利劍”擊得粉碎:雖然顧氏仍在堅稱“我沒有什么反省的地方,我沒有錯,科龍公司沒有錯”,但嚴氏那句擲地有聲的“一定要讓他們的違法違規行為付出代價”之語,足令言必稱法律的顧氏膽寒心顫!這正好從一個側面說明,在法律秩序和市場環境亟待完善的今天,“朗氏學說”固然重要,但“嚴氏法律”更為稀缺,沒有完善的法律體系作保障,社會經濟活動無望順暢運行不說,連起碼的法律尊嚴也會遭到公然的褻瀆!
說到法律尊嚴不能不提及法律放縱——法律放縱是對法律尊嚴的公然挑戰!我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以來,基于經濟改革的市場經濟發展十分迅猛,成就令世界矚目;但基于政治改革的民主法制建設雖取得相當進步,但遠遠不能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需要——有的學者據此認為,制約當今中國股市和市場經濟發展的最大障礙之一,是事實上存在著的“法律放縱”現象!以上市公司為例,控股股東利用關聯交易,大量占用、轉移乃至侵吞上市公司資財屬普遍現象,“法不責眾”的結果,使解決此問題的“方法”主要乞助于大股東們的良心發現和自覺糾正,并未上升到憑籍法律手段來“剛性”解決的層面;而在香港等境外市場如發生同樣的問題(如創維集團),便會受到相應的有罪指控。科龍也是這樣,如若其只有A股而沒有H股,嚴義明律師就不能到境外征集到所需的投票代理權或必要的起訴委托權以“倒顧”,而在境內要通過起訴方式既向其討得說法又讓其回吐嗟食,不是無法無例可依,也多少會網開一面不了了之。從這個意義上說,是科龍的H股“害”了顧雛軍而“利”了中國社會尋回法律尊嚴!此次大陸以“虛假信息披露”、“涉嫌侵占科龍利益”和“其他違法犯罪行為”等為由率先刑事拘捕顧氏,開了個與國際法律接軌的好頭;否則,如若讓香港法律搶得逮捕先機,說輕了會使大陸法律再次蒙羞,說重了會給顧氏“后人”繼續鉆“法律放縱”空子留下放虎后患。
其二,“失信”股市強制召回信用
市場經濟是信用經濟,股票市場是信用市場。信用,是股票市場立市之本,興市之基,旺市之源;缺失信用、毀損信用和不講信用,作為“信用市場”之一的股票市場必會被邊緣化、式微化、衰亡化!我國股市存在的幾乎所有問題無不與信用缺失相關——造假成風是不講信用,圈錢無度是不講信用,法律放縱更是不講信用:當法律這根“底線”不能保障起碼信用的情況下,全社會信用狀況必會處于無序、無效和失控狀態。
國內股市雖然缺失真實信用,但顧雛軍等“企業家”并不缺乏口頭信用——雖然在顧氏巧取豪奪的七個招術中,招招不講信用,但他抓住一切機會給自己或科龍臉上貼上的恰恰是“誠信”的金字標簽。去年10月底,顧在“科龍20年改革成果報告會”上“意味深長”地說,“雖然我說的實話經常有人不相信,但我確實是個誠實之人。科龍在我手中近三年時間,我向政府交了一份應該說是合格的答卷。”那么,他究竟是一個如何誠實之人呢?面對空手套白狼式的“連鎖并購”所需的資金質疑,這位“資本運作大師”口口聲聲說他惟一不缺的就是錢,也多次表白誠實是他最看重的品質;甚至因缺錢還債而急如螞蟻、身陷囹圄的他,仍在記者面前表露是何等的不缺錢,“我1.7億美元的存款利息一年也有300多萬美元,我不是窮人啊,根本就不想掏上市公司的錢”,言下之意是中國證監會查實其大量轉移公司資金“不屬實”,而真要其限期交回所“借”資金時,他極為缺錢的狼狽相便一覽無余——先是急著轉讓美菱的控股權,繼而兜售科龍45%的控股份額,當這一切無望快速變現以“燙平”孽債時,雖心有不甘也只得自入牢門。不禁想問,國內上市公司的老總如都像他那樣睜著眼睛說瞎話地講“誠信”,股票市場則會淪落到何等境地?!
顧氏被捕是個強烈信號,他昭示企業家誠信不再是塊任意拿捏的“橡皮泥”,不講信用不僅是道德問題,更可能是觸及法律高壓線的自毀之舉。由此開始,多少已經“失信”的股市正在借助法律之劍強制召回上市公司的信用:今后財務造假也好,惡意圈錢也罷;通過關聯交易以金價買進廢鐵也好,以鐵價賣出公司真金也罷,只要有害于公司誠信或有損于信用根基之舉,最終既要遭到道德的譴責更會受到法律的懲處!
其三,“失序”市場重新撿回秩序
市場競爭是拼搏也是游戲。市場競爭靠什么?競爭取勝靠什么?取勝稱霸又靠什么?惟靠規則的遵守和秩序的約束才能活而不亂!在成熟市場、有序競爭態勢下,企業稱霸主要依靠資本的實力,技術的領先,產品的創新即內涵的發展;而失序市場更多憑借膽量的驚人,“財技”的乖巧,壟斷的保護即外延的膨脹。近年來顧雛軍儼然成了“整合國內家電行業”的“教父”,言必稱“打造國際級家電王國”,有些人曾在民族自尊心的眩暈之下為其或明或暗、或多或少地“稱道”過,但他們是否深思過如下問題:海爾等“老牌”企業尚且在國際化道路上舉步維艱,格林柯爾等“新秀”有何資格一躍而起全球稱雄?說穿了,顧氏“兼并”國際市場的圖謀,一開始就是建立在想通過施展“財技”而非產業領先的“捷徑”這個沙灘之上;而在有序市場上,財技的作用并不是萬能的,如果沒有國際級的資本實力、技術力量和營銷網絡作為支撐,所謂稱霸世界的口號只是套取銀行等社會資本的一種藉口而已。
這里不能不提及同樣要建立金融王國的德隆集團。格林柯爾在轟然倒塌之前,其發展戰略、行業構架、運作方式和潛藏危機幾乎“克隆”了整個“德隆模式”。它們兩家甚至更多“系”為何一再表演同一出劇情稍有不同但路數幾乎完全相同的活鬧劇?說到底是為了要鉆失序市場的空子。市場失序常常表現為信用失序和競爭失序,兩者互為因果互為傳導:信用失序為“財技家”惡意套取社會資金大開方便之門,而資金成本的軟約束無約束又使競爭成本變得似有卻無,反過來推進不講競爭秩序、不顧競爭效率的無序競爭充斥于市。可見,格林柯爾與德隆的倒掉,與其說是對民族工業旗幟的一次沖擊,不如說是對我國失序的銀行金融業的一場拯救。
其四,“失道”老板自掀“民進”盛宴
去年由“郎顧之爭”引發、涉及整個理論界、企業界關于“國退民進”產權改革方向的大討論余音猶在,顧氏及其格林柯爾便在其“啦啦隊”的喝彩聲中黯然謝幕。簡單回顧論戰過程也許不無裨益:郎咸平首先以《格林柯爾:在“國退民進”的盛宴中狂歡》為題在復旦大學發表演講,挑起郎顧紛爭和引發國企改革大方向論戰;顧雛軍報以采用“訴訟”以外的“其他一切手段”相回應,郎氏稍作“抗爭”便轉入沉默;顧氏得到某些政界人士、“主流”學者力挺而漸占上風,但民間仍然認同郎氏質疑觀點;10月末由地方政府主辦的“科龍20年改革成果報告會”召開,著名機構和學者的長篇研究報告《科龍20年發展與中國企業改革路徑》出籠,郎氏反敗為勝。據報載,“到會的中央統戰部經濟局領導、廣東省委、佛山市順德區領導及中國家電協會的專家均對科龍改革的經驗給予了充分肯定”;并認為“今天的科龍既是國家發展大環境、企業家的作用、獨特的地域政治經濟文化等多種因素的產物,更是中國企業改革路徑的縮影。科龍的多輪產權改革,反映了中國企業改革的艱苦歷程,而科龍抓住機會所實施的每一次產權改革,都為科龍注入了同行業其他許多企業都不具有的制度活力”;今年8月,中國證監會正式宣布對顧雛軍及科龍公司諸多違法違規行為的調查結果和處理意見,并旋即傳出顧雛軍被刑事拘捕的消息……
盡管在“國退民進”的產權改革進程中,我們可以不認同郎氏所言的“安營扎寨、乘虛而入、反客為主、投桃報李、洗個大澡、相貌迎人及借雞生蛋”七大招屬民企老板的普遍手段,也可以繼續在理論上承認國有企業產權改革的大方向正確,但我們同樣不能否認在此領域確實發生了相當一批“巧借”國企改革之名“狂吞”民財盛宴的“失道并購”。在市場經濟的起步階段和法制誠信的初級階段,不得不承認在目前的民企老板隊伍中,事實上形成了一種很不正常的風氣:即社會財富的獲取與占有,希冀不由新財富的“吃力”創造來達到,而設法尋求他人財富的“輕松”轉移來完成;而要達到這一目標,最為有效的“路徑”之一便是實施有空子可鉆的打著“國退民進”旗號的收購兼并。這次,顧雛軍一不小心既自揭了“民進”的隱秘路徑,又掀翻了開食不久的狂歡盛宴,不知改革決策層和社會監督方能否從中汲取到有益啟示?!
其五,“失身”學者被剝“主流”外衣
國內經濟學界的“神奇”之處在于:雖不存在主流經濟學,卻出現了一大批“主流經濟學家”,他們把握著學術界和輿論界的雙重“話語權”:或論證中國股市連賭場都不如,或聲稱中國房地產市場價格將連漲二十年,或預測2030年中國經濟總量可以超過美國,或批評輿論環境正在“妖魔化”中國企業家群體……“郎顧之爭”一發生,張維迎教授便適時出現在深圳企業家峰會上并“一針見血”地指出:“我以為現在中國企業家面臨的輿論環境是1992年以來最不好的。最近在社會上、輿論界又興起了一股妖魔化、丑化整個中國企業家隊伍的言論。很多人將民營企業的發展看作是民營企業家盜竊國有資產的過程,還有一部分言論甚至認為過去十年涉及到中國企業產權制度的改革全都錯了……現在這樣的輿論環境,是由學者與大眾媒體結合在一起營造的,這些教授打著學術自由、保護國有資產、保護中小股東權益的旗號,在不遺余力地否定過去十年國有企業化改革、產權制度改革,否定我們的企業家隊伍,這是非常非常值得我們注意的”。而當科龍自刮耳光、主流學者再次失語之時,張教授輕嚅一聲“我對科龍不太了解”而意欲撇凈干系。
甚至為了“清除”妖魔化的影響,主流經濟學家們既出招又出手地予以相助,除了直接撰寫洋洋數萬言的調研報告《科龍20年發展與中國企業改革路徑》外,還“領銜”組織一系列企業或企業家評選活動,不僅將顧雛軍評為杰出改革家和最為尊敬的企業家之一,還將2004年“海量”圈錢后立馬變臉的TCL供上“2003-2004年度最受尊敬企業”的神壇……在主流學者的渲染下,一些學者型官員也亢奮起來,紛紛為科龍等民企“請功示愛”,如“科龍精神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科學決策、科學管理、科技領先的精神;二是龍的精神,龍是中華民族向上、不懼困難、永遠奮斗的精神”等等,不一而足。
但是,無論主流學者如何標榜自己的學術良心和如炬目光,鐵的事實再一次證實他們大錯特錯了。郎顧之爭發生后,筆者面對自身隊伍中的諸多怪象,曾發表《從郎咸平現象看經濟學風的五大“失純”》一文,對主流學者的失語、失聰、失范、失信、失身等現象進行了剖析,并認為靠學術人格之“失”去迎資本人格之“需”,已異化為某些主流學者的主事專能(當然也不排斥某些非主流學者),這不能不引起經濟理論界的高度警惕!顧雛軍案是帖警醒劑,它讓某些“學者”經褪去主流外衣后站立于陽光之下露露失身之狀和曬曬不潔之身,無論對其本人還是對整個學術界是何等的急需有利?!
一言以蔽之,如果顧雛軍的徹底“失落”能夠些許救贖整個社會的“五失”現象,除了“誠實”有加、雖“富可敵國”但不愿或無力“還債”的顧老板會感到莫名惆悵外,筆者等“不仇富只仇腐”之輩定會大呼快哉快哉!
(作者系江南大學金融研究所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