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曾以《光棍多,麻煩大》為題,據赫迪遜教授的《光棍》一書,簡略分析了內地男多女少的后遺癥。現在要談的是“姐妹少光棍多”現象的根本原因。
按照傳統智慧,由于男孩是勞動力,女孩為“賠錢貨”,在窮困落后的農業地區,雙親便會殘酷地殺死女嬰,或在測知性別后設法使她“胎死腹中”。
這種說法不是想當然,而是由學者專家所確定。比如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瑪蒂亞森(Amartya Sen)1990年便在著名的《紐約書評》上發表長文,指出因此而“失蹤”(一度“有生命”的女胎和女嬰被人為地結束性命)的女性,僅在中國、印度和其他亞洲國家便達1.07億之眾。
其他學者的“實證”研究,得出上述地區的“失蹤女性”數字亦在五六千萬之間。
可是,這種人們深信不疑的假設,被一名年僅25歲的哈佛經濟系(研究專業之一為“傳染病經濟學”)博士生艾米莉奧斯特(Emily Oster)推翻。
她的博士論文《乙型肝炎病毒(HBV)和失蹤女性個案》(《Hepatitis B and the Case of the Missing Women》)指出,受抗乙型肝炎疫苗發明人布倫伯教授(1976年諾貝爾醫學獎得主之一)在《乙型肝炎——追蹤殺人病毒》(Hepatitis B:The Hunt for a Killer Virus,1998)一書“懷疑”攜帶乙型肝炎病毒者傾向于生男孩的啟發,她進行了大量研究,得出結論是:“姐妹少光棍多”的主因是乙型肝炎病毒,其他原因(如經濟學家的種種假設)反成次要!
奧斯特女士指出,在西方發達國家,男女嬰孩的出生率幾乎一致。
以美國為例,平均而言,男嬰女嬰比率為1.05:1,由于女性比男性長壽(美國人的平均壽命為77.43歲,男性平均壽命為74.3歲、女性為80.36歲)。男性先女性而去,意味女性人數慢慢追上男性,到了“成熟階段”,男女性人口遂呈絕對平衡的“一對一”。
一項1972年在希臘進行的調查顯示,帶有HBV的雙親誕生的男女嬰比率為1.85:1,與不攜帶此病毒者的1.13:1相去甚遠。此后,科學家在其他六個地區進行類似調查,均得出相同結果——帶HBV雙親所生嬰兒的男女比率為1.55:1。
1982年,中國男女嬰出生率為1.09:1,奧斯特相信這是HBV比較普遍(約占人口10%-15%有此病毒)的“生物后果”。在往后的人口調查中,男女嬰比率不斷擴大,1989年為1.13:1,2000年為1.18:1。
但是,這些數字不能全部歸因于HBV,因為這段時期HBV疫苗開始應用(美國阿拉斯加和臺灣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全民注射抗HBV疫苗,男女嬰比率差距明顯拉近),因此攜帶HBV者所占人口比例不致上升。
在這種情形下,男嬰所以仍然比女嬰多,主要是父母人為地“選擇后代性別”所致。醫療科技的進步、比民間驗方準確的超聲波診斷儀的普及,使人們在懷孕早期已能分辨胎兒性別。
由于仍履行“一孩政策”,那些受“無后為大”的傳統思想影響的父母遂把女胎“打掉”,結果形成“姐妹少光棍多”的“結構性人口問題”。
奧斯特研究傳染病與經濟發展的關系,得出乙肝病毒才是男多女少的“元兇”,看似小事一樁,卻是經濟學界的頭等大事。
因為以寫《家庭論》(The Treaties of Family)享盛名、1992年諾貝爾獎得主貝加(G. Becker)為首的理論家,均在“未來賺錢能力”上大做文章。
這就是說,他們相信因為男嬰成長后對家庭經濟有較高的“回饋”,因此雙親傾向虐待(mistreatment)、謀殺女嬰或把女胎“打掉”。這種種不人道行為,從家庭經濟角度,俱被視為“理性動機的性別選擇”(rational motivation for sex-selection);但從人道立場出發,殺女嬰者殘酷不仁。
中國農村時聞殺女嬰的事例,但絕不如過往學者所說的普遍,農村中“光棍多”,75%是因HBV十分普及所致(孟加拉、埃及和西亞諸國“失蹤女嬰”的成因20%-50%來自HBV,全球的平均數為47%)。
換句話說,中國農村人為地消滅女嬰并不如傳統經濟學家指稱的那樣嚴重,中國人也不如他們說的那么沒有人性。
作者為香港《信報》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