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正茂,1940年生,溫州人。1957年起就學于復旦大學、上海社會科學院法律系。上海大學法學院教授、上海市司法研究所所長。專著、合著、譯著有《法哲學經緯》、《科技法學導論》、《隋律研究》等34部。4次獲得國家級著作獎,8次獲上海市級著作獎。曾14次應邀訪日、韓、美、蘇及香港、澳門等地區;6次主持國際間法學會議。職兼九三學社中央法制委主任,上海市政協常委、法制委副主任;中國法律史學會、科技法學會常務理事,上海市法哲學會會長。2003年,中央電視臺以“東方之子”作專題介紹;獲“上海市優秀專業技術人才獎”;與楊利偉、鐘南山等5人,入選《三聯生活周刊》“2003年度人物”。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人才之重要,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然而,“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需待七年期”,人才、尤其是偉大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浩浩蕩蕩人才大軍,如何覓見?正是基于此,黨中央、國務院適時作出了《人才工作決定》。
作為新世紀我國人才工作的行動綱領,這一《人才工作決定》,從黨和國家事業發展全局的戰略高度,科學總結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人才工作的成績和經驗,明確提出了新世紀新階段人才工作的指導方針、目標任務、政策與法律措施。縱覽精研《人才工作決定》,筆者以為,從這一工作運作之始,就應強調把它納入我國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建設的軌道。簡而言之,就是向法治要人才。這樣論定,理由如是:
首先,人才培養是一項提高人才資源能力的基礎性、戰略性工作,需要形成大教育、大培訓的格局,加快構建現代國民教育體系,抓緊建設中國特色的終身教育體系。這就需要以強有力的法治手段來促進和保障形成大教育、大培訓、國民教育現代化和終身化的體制與機制。如“二戰”行將結束之際的美國,一方面面臨大量退伍士兵的就業問題,另一方面又有戰后建設急需大批人才的問題,美國國會遂于1944年通過了“軍人法案”,規定聯邦政府必須給予退伍軍人充裕的獎學金,以保證他們得以在高等院校深造。這樣,從戰后到50年代初,就有225萬退伍軍人進入了高等院校學習。這些人畢業后,造成了就業的緊張,美國政府又資助他們中的近百萬人攻讀碩士、博士。1957年前蘇聯人造衛星上天,對美國產生了強烈的震撼。美國國會迅即作出反應,于1958年通過了《國防教育法》,規定任何人都有受到其能力所能達到的教育的權利。該法第一部分即明確規定:“一切具有才能的學生均不得由于經濟困難的原因而被拒絕進入高等學校。”不過這一法案是特別針對理科、外語和師范教育的,因此,1964年又通過一項修正案,把經濟資助的范圍擴大到了文科。80年代初,因為日本在高級尖端技術方面的迅速發展,美國朝野感受到了“第二次前蘇聯人造衛星的沖擊”,美國總統教育咨詢委員會發表了題為《面臨危機的國家——教育政策是至高無上的任務》的教育改革方案,采取了一系列具體措施,大大推動了美國教育的快速發展與高級人才的培養。
與美國立法的目標指向、任務要求相比較,中國的人才強國戰略,無論從規模上看,還是從要求上看,抑或從緊迫程度上看,或許都沒有太多可比性。但是,美國這種以立法推動教育發展的人才培養的措施,是大可師法的。大教育、大培訓涉及各級各類學校、培訓機構的法律地位、權利義務、經費收支、人員管理、考核獎懲等等,僅憑“紅頭文件”的政策措施,經驗早已證明“此路不通”,唯有依法而行,才有望大功告成。同樣,現代國民教育體系、終身教育體系的構建中,諸如學習資源、文化資源、教育資源及其他各種教育培訓資源的分配與優化組合,也需要憑借法律這一有力手段加以促成與保障。
其次,為徹底、恒久地解決人才選擇、評價及使用上的現存問題,使英才都有脫穎而出和充分施展才華的機會,需要運用法律這個“法寶”。中國封建社會漫漫數千年,人才選拔靠的多是“伯樂相馬”,好不容易在隋代“開發”出來的科舉制度,也還是走進了“八股取士”的死胡同,千千萬萬知識分子只能獲得畢生苦讀、皓首窮經卻潦倒一世、老死牖下的結局。人才的選擇,如無以普遍性、穩定性、強制性為特征,以公開性、公平性、公正性為靈魂的法治手段加以推行,是不可能成功的。
人才的評價與使用同樣要“緣法而行”。誠然,評價指標體系的建立是絕對必要的,但是否運用、如何運用這一指標體系去評價,仍然要靠人。“徒法不足以自行”。“人”,尤其是主其事的政府官員之運用評價指標體系,都要受制于法律的規范。而這種規范,是不能以“付學費”為借口而不負不規范的法律責任的。層層評價、選擇而來的人才如何使用,不是一件即時性的事,絕不能“此一時,彼一時”。“法寶”的穩定性,為公允評價、合理使用人才,提供了最大的可能性與可行性。
其三,人才的能力不是你“用”我就“使”的,主觀與客觀的復雜因素總是不時地影響其奉獻才力的積極性、主動性與自覺性。這就需要激勵。這在當今的信息時代,尤其如此。人類社會之從主要依靠如牛似馬的體力勞動,過渡到主要依靠腦力勞動去創造其大無比的“附加價值”,才有今天這“一天等于20年”的快速進步。然而,腦力勞動是“圖藉縱橫忽有得,神思起伏渺無端”的“玄妙之事”,自覺與否,主動與否,積極與否,與成敗利鈍休戚相關。因此,更需激勵。對此,《人才工作決定》提出了三個方面的要求:一是要完善分配激勵機制;二是要建立規范有效的人才獎勵制度;三是要建立健全人才保障制度。所有這三個方面的要求,都與法律功能的發揮、法治手段的運用息息相關。
中國古代法律思想家的一個杰出貢獻是強調了“賞罰并用”,上升到法理上就是:不但重視發揮法的懲戒功能,而且重視法的激勵功能。可惜的是,中國的法學界至今還未充分看清泱泱中國“法海”中的這塊瑰麗“法寶”。倒是法國的伏爾泰在200多年前的巨著《風俗論》中嘖嘖贊嘆過中國的激勵法。他寫道:“在別的國家,法律用以治罪,而在中國,其作用更大,用以褒獎善行。若是出現一樁罕見的高尚行為……官員必須奏報皇帝,皇帝便給應受褒獎者立牌掛匾……朝廷為品德高尚的農民和在農業方面有成績的人設有官職。”他批評當時的法國政府對諸如拾金不昧的人不但不表彰,反而是“課以更重的軍役稅,因為人人都認為他相當富裕”。
對人才的激勵比獎賞拾金不昧一類“善行”重要得多也復雜得多。在“知識經濟”時代,“人”之“才”,更重要的是“大腦之才”而不是“四肢之力”。對心騖四海、神游八極的人才來說,是否激勵、如何激勵,實在是一門科學、一種藝術,而且應該側重強調是法律科學與法律藝術。《人才工作決定》所要求的“堅持獎勵與懲戒相結合”、“做到獎罰分明”、“實現有效激勵”等等,都應當逐步做到制度化、法律化,改變主觀性、隨意性所造成的弊病。
堅持黨管人才的原則,是人才工作沿著正確方向前進的根本保證。《人才工作決定》要求“管好管活”,而“管好管活”的保證就是“實行依法管理”,就是要“完善人才工作法制”。完善人才工作法制與依法管理,是經驗,也是教訓。改革開放以來,黨是相當重視人才工作的,同時也嘗試著建立人才工作法制、實行依法管理,從而取得了一定的經驗。但是,數千年的人治主義影響畢竟流毒嚴重而深長廣遠。家長制、一言堂、以權廢法,以言代法的陋習還不時可見。買官、賣官、要官、跑官還有所存在就是一種反映。因此,真正要激活人才工作的科學機制,建立起保證人才潮涌的合理體制,在把人才工作納入法治軌道上來這一點上,我們還是有許多工作要做的。
李白有云:“天生我材必有用。”但“天生”之“材”轉化為“有用”之“才”,有一個過程。如上所述,向法治要人才,為人才求法治,努力實現事業與人才共存,人才與法治互動,互相促進,相輔相成,將大大加快人才與法治建設的進程。“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我國社會主義法治所促進與保障的人才工作、人才大軍建設巨艦,當在浩蕩長風、萬頃雪浪鼓舞下,全速在茫茫滄海中奮勇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