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過來，游過去

我坐在老師新安排的座位上，覺得委屈極了。

怎么可以這樣呢？就算我看上去不是個惹人喜愛的漂亮女生，臉上還長滿了青春痘，也不應 該這樣對待我啊。坐在教室最旁邊的單人組也就算了，坐我前面的還是一個傳說中\(zhòng)"有病\" 的女生，她長期病假，說不定我也會被感染。我趴在桌子上，越想越覺得委屈。

后桌踢了踢我的椅子，\"喂，喂--\"

我一回頭，更覺得悲憤交加--怎么有這么丑的男生！戴著丑不拉嘰的眼鏡，臉上長著那么 多那么多的青春痘，一只手還在抓呀抓的，真惡心！我當時忘記了自己鼻梁上的眼鏡，也 忘記了自己的青春痘，反正就是覺得委屈，\"哇\"地一聲，眼淚還真流出來了。

我的后桌慌了，在抽屜翻了翻，扯了張皺巴巴的紙給我。我怨怒地瞪著他，他又收回去，訕 訕地問，\"你，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不會看黑板啊！\"黑板上寫著老師安排的座位名單。第一組，第三位，寫著那個傳聞中 \"有病\"的女生的名字，下面是我的名字，再下去--孫世世。原來這個丑男生叫孫世世。

名字都那么爛，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孫世世仔細端詳我的表情，發(fā)現(xiàn)我似乎是平靜些了，就帶著革命口吻跟我講：\"好！同志， 現(xiàn)在我們是同盟了！\"

\"同盟？\"

\"是啊！我觀察過了，咱班上就你青春痘最多了……\"

\"什么！\"

\"啊，不，是我最多，反正你我差不多么，那我們不是同盟是什么！我們要扛起青春的旗幟 ！ 我們要的是青春美麗，而不是那勞什子美麗痘……懂吧?你得明白！勝利就在不遠處…… \"

我聽得一陣迷糊，一個男生跟我談\"要美麗\"，我的雞皮疙瘩呼地就起來了。什么年代啊， 這里不是重點中學嗎？這個不是尖子班嗎？怎么會\"前面\"是恐怖\"后面\"是變態(tài)呢？我百 思不得其解。

還好，坐我前面的女生不怎么來。我感覺在雙重壓迫下，還有一線生機。也沒其他人有耐心 聽我的牢騷，我就老轉(zhuǎn)過去，把整個頭擱在孫世世桌子上，哀怨哀怨。孫世世高興極了，以 為我是他的崇拜者。孫世世真愛講話啊--可惜都是無聊的話。

我跟孫世世兩個在班上一站出來，就跟一對\"情侶\"一樣，因為也許全班同學的青春痘加起 來都沒我們的多。這可不是什么驕傲的事情。孫世世和我都覺得委屈極了。我們彼此也鄙視 ，有時又彼此褒揚，對那些歧視青春痘的人追著打。還是孫世世厲害，他長得高，用鼻孔對 著人，鄙視地看，然后哼一聲說，\"你們是小孩，沒發(fā)育！\"

我和孫世世最多的話題就是去痘了。我們都是\"要美麗\"者，怎可讓那些\"大紅燈籠\"給毀 了。孫世世找來了最原始的辦法。這家伙不知道在哪里搞來了一盆小蘆薈，放在窗臺養(yǎng)著。 才長出一點點，就用刀子割下來了，上課時，敷在臉上，青青的。我沒敢告訴孫世世，遠 遠看上去，他的臉跟紅花綠葉沒什么兩樣。老師上課的時候也忍不住瞅瞅?qū)O世世。

英語老師在教單詞的時候--\"green，boys and girls，Do you know 'green'？yes，y ou，stand up，boys and girls，that is 'green'……\"

嘿嘿，當時孫世世被叫起來，就是因為我對著老師猛指孫世世敷著蘆薈的臉蛋。我想，我也 是在協(xié)助老師教學，怎么說都是在做好事，后來下課孫世世怎么就揍我呢？真沒風度。還要 我請他去喝涼茶作為精神補償。

后來我們就去喝涼茶。小鎮(zhèn)上有一間叫\(zhòng)"游過來游過去\"的涼茶店。孫世世把我拉到一邊， 神秘地說：

\"興許這店的意思就是，涼茶喝到肚子里時會游來游去呢！\"

我的汗當時就冒出來了，那還不跟吞下螞蝗泥鰍一個樣！我死活不愿意進去。孫世世拽著 我的衣領就把我拖進去了。這個丑男生，力氣這么大！老板看到我們兩個的臉，表情倒跟 吞下螞蝗泥鰍一個樣。那時候的涼茶是1塊錢任喝的。我跟孫世世都是貪小便宜的家伙- -不然也不會到這么一間怪店來了--我們一下子喝了好多杯。老板由驚恐轉(zhuǎn)回憐憫。

\"喝吧，多喝幾杯……你們才幾歲？臉怎么搞成這樣……\"

我訕訕地笑，\"我們發(fā)育……\"

坐我前面那女生突然天天來上學了。

孫世世跟我說，\"別怕呀！反正你臉上那么多青春痘，被嚇到的人應該是她呢……\"

似乎有點道理。她怕我總比我怕她好。我努力做出恐怖的表情，惡聲惡氣地講話。每當那 個女生想找我講話，孫世世就在后面偷偷地樂，表面上還做出責怪我的表情，多沒義氣！那 女生真的怕我了……后來我想她也沒什么的，于是又開始試著對她友好，可是人家不理我了 。那女生每次下課，就越過我，徑直走到孫世世面前，世世長，世世短的，有次還說：\"世 世……我星期六晚上想請你出去看馬戲……\"

我憋笑憋得要內(nèi)傷。我仿佛看到孫世世額頭上的黑線。然后我放肆地每天對著孫世世嚷\"馬 戲！馬戲……\"自戀的男生，有一種是為了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自卑。孫世世真 是丑，可是經(jīng)過長長的日子，我發(fā)現(xiàn)，孫世世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自戀。那女孩證明了他 的魅力，這對孫世世真是挺好的。可是孫世世聽我嚷為什么還揍我呢？

后來那女孩到別的城市去治病了。我呼了一口氣。但是孫世世說他弱小心 靈還是因為馬戲事件受傷了--他認為事端發(fā)起者還是我。后來又負責了他一個月的涼 茶。 在那間\"游過來游過去\"的涼茶店。我批評孫世世：你應該感激那女孩，要不是她坐我前面 ，我 才不會為了避免孤單而跟你那么友好呢，而且她可是你魅力的唯一證明者，你這忘恩負義的 壞小孩。

孫世世不理我，討好地對\"游過來游過去\"的老板笑。老板也不得不回一個勉強的笑，然后 提著茶壺給孫世世添涼茶。

但是無論喝多少涼茶，孫世世的青春痘都不消失。我的也一樣。孫世世講：\"都怪那涼茶店 名不好，涼茶在我們肚子里游過來游過去，結果從尿道出去了，怎么會跑到臉上呢……？\"

我想想，覺得同意。\"難怪孫世世你每天吃那么多，頭腦還是空空的……\"

畢業(yè)那天，我們拐來了別人的照相機。我只是跟孫世世拍了一張照片。我不跟別人拍合照。 因為我丑嘛，對相機排斥得很。孫世世也是個丑男生，大家丑在一起就沒什么 關系了。只不過后來照片洗出來時曝光了。

但是我還是記得，那時候有一個男生，叫孫世世的，在我的臉長滿青春痘的歲月里，曾跟我 一起游過來，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