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敏：給陌生人一個擁抱

一直覺得一個女人的成功有兩個層次，一是個人的成功，作為一個本質的女人的成功：愛著自己的丈夫和子女，而且也深深被愛著，還有自己覺得值得的一份事業還有對幸福的那份感知的能力。在這個基礎上，才可能有作為一個社會的女人的成功：對自己生活著的這個世界的責任感；對并不屬于自己，可能永遠也不會屬于自己的痛苦的感受力和責無旁貸的決心；還有一顆時時刻刻也悲憫關懷的心。

其實以上所說，也就是我決心要采訪彭敏——這個乍看溫柔羞澀的小女人的重要原因。彭敏的偉大深深地藏在她的謙虛后面。在我寫著這篇文字的時候，還在想，如果彭敏現在就看到我在用“偉大”兩個字來形容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會被大嚇一跳，然后趕緊阻止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動用這樣的詞語。

其實，偉大也何其簡單。偉大也有好多種，平凡的人身上也有靜靜閃著的那偉大。我們也都有偉大的機會與潛力，只是看我們有沒有在意到它罷了。

而在當年的彭敏第一次偶然地決定加入一個國際醫療志愿者組織，當天就隨隊前往湖南非常偏僻貧困的永定地區義診，提供醫療援助的時候，她的心靈的成長的旅程也就已經開始，那是一個個體的女人到社會的女人的成長，一個小女人到大女人。

有機會成長，也何其幸運。

蛻變和飛翔的期待

對彭敏的采訪過程就是和她的謙虛不停展開拉鋸戰的過程。從第一次的電話聯絡，她就跟我說起她的許許多多同志們——是的，我用了同志這個在如今的時尚領域里早有些陌生而幾乎有些拗口的詞語。

有志向這件事，在如今，已經何其難能可貴。很多人都并不知道自己終其一生到底要什么。我們都很容易把對生活的條件的追求直接變成了生活的目的。

在這一點上，我眼前的彭敏卻如此明白清醒。就像曾經有記者描述的那樣：毫無疑問，彭敏是一個幸運的女人。在明確地追求自己的生命方向之前，她有理有序地先安頓好了自己：年紀輕輕時候就畢業于名牌的醫科大學，旋即成為了北京朝陽醫院的兒科主治醫師。12年的兒科醫師生涯，使她天天都在面對心急如焚的父母和痛苦哭泣的孩子。慢慢的，像所有醫生一樣沉靜簡單的對白，每天面對別人的疼痛和擔憂已經成為了自己生活的習慣。

家庭已然幸福美滿：TOWNHOUSE，私家車，丈夫主持的律師事務所主接國際經濟案件，女兒乖巧懂事……

日子平緩而去，彭敏卻總是覺得自己還應該做些什么，生命期待著一次破繭而出，一次必需的飛翔與蛻變。

到這時候，作為一個個體的女人的彭敏毫無疑問地是已經成功。她自己的幸福已經如此真實。就在這個時候，她第一次跟隨著國際醫療志愿者組織，第一次以一個義診醫生的身份來到了湖南張家界下面的一個貧困的地區。村民們早就聞聲而來，在臨時的診療室外面排起了看也看不到頭的長隊。彭敏就這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坐下來，開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回志愿工作。

彭敏微笑地說，“想象中也就是這樣的，我是一個醫生，坐下來給大家看病，一個接著一個。”但是那天來看病的人之多，那等候的隊伍之長，卻是沒有想象到的。本來還有一個計劃，一天一個大夫要看多少。結果下來，遠遠超過那個計劃，每一個大夫都忙得顧不上吃飯……

當時的感覺是震撼，忽然接觸到從前完全沒有接觸到的一個生活層面。終于發現自己要做的事情，啊，有這樣的事情可以來做，這件事情會需要我。終于找到，也是一種多么美好的感覺。在那天的義診中，有一個婦女讓彭敏至今也記得：那天她因為聽人說起有醫生來給免費看病，還會送藥，就從很遠的村子里，天不亮，趕了很遠的路來。旁邊的人說她的丈夫不知道是為了她不生孩子還是別的什么原因總是會打她。而她也就一直逆來順受。生活折磨得她都幾乎不大會說話了。彭敏她們安頓她坐下來，詢問她的病痛，不厭其煩地開導她半天，后在才發現，她只是有簡單常見的婦科炎癥，而在農村來看，就會覺得不好，覺得臟。而這也就成了丈夫老打她的原因，其實這擱在城市醫院里，也就是幾只外用消炎藥劑的事兒。給她開了藥。再細細地安慰了她，這個開始時都幾乎不會說話的婦女在離開的時候緊緊地抓住了彭敏的手，眼淚嘩嘩落下……

在以后的志愿醫生的工作中，彭敏也碰到了很多很多這樣的婦女。在她們身上，彭敏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被需要。那就是你可以幫助她，她可以從你這里獲得健康和愉快。那在你自己就會是多大的幸福啊。施是比受更有福的，因為在那之中你可以看到自己的價值所在。并且一點一點看見自己生命的意義所在。可以做一個有力量去給予的人，本身也就很有福氣了。這句話在彭敏的生活里，得到最好的驗證。

這里是全家總動員

做志愿醫療者，意味著不再是在醫院里拿著不菲的工資給人看病，還意味著醫生自己拿出錢來給病人買藥，時間、精力、金錢的全方位投入，甚至很多時候，它還會是個體力活兒。所以所有的作為社會人的成功都是建立在本質的個人成功的基礎上的。先照顧好了自己，你才有心，有力氣去照顧需要照顧的。每一步都走得踏實，也真是一個女人偉大的必由之路。

從那以后，彭敏便一發也不可收拾，不僅是自己隨時奔赴全國各個老少邊窮缺醫少藥的地區提供醫療援助。甚至還來了一個全家總動員。去年的春節，彭敏帶上自己的丈夫和女兒，自己掏錢，來到了云南省西南部的山區。這是一個14天的行程計劃，不過可不是游山玩水。他們要拜訪一共七個當地的村落。一家三口，在行前就慎重開了一個小會，明確自己的工作：彭敏是要去給共計快1000多口兒的村民講解嬰幼兒意外的防范和護理，父母與嬰兒交流與促進其智力發育的關系……而女兒在媽媽的鼓勵下，一早就收集班里小朋友作業本沒有用完的空白頁，并把它們重新裝訂了，連同些圖書和鉛筆一起去送給那里的小朋友。丈夫的計劃最宏大，就是——去給當地的村民修建科學合理的廁所。

最后，只有修廁所的大計劃因為種種的客觀原因，沒有得到實施。可是他們發現了更多需要和值得去做的事：教給村民們基本的用電和急救常識，告訴他們食物營養與搭配的重要性——因為在當地，大蔥和面粉就是基本的食品。這些已經成為城市人的生活本能的常識，在這里，卻的確還需要人來不厭其煩地告訴，教導。

所有的愛都渴望表達

如今的彭敏已經成為了一名職業的志愿工作的組織者和協調人。她在一個國際性志愿組織里負責兒童部的工作。在她們的機構里，有著提供醫療服務、老年關懷、教育支持等眾多的部門，而其中還有一項是幫助打井水窖。經過彭敏的解釋我才明白，原來那是給西部山區的缺水地方提供的幫助。其實現代科技解決這樣的問題已經比較容易了，可是在遠離城市的深山，也或者并不怎么深的山里，這還是一項艱巨的大事，當時說到這里，我一下想起張藝謀、陳凱歌他們當年的《黃土地》、《井》什么的來，然后立即就覺得很慚愧，這就是城市里的小人物的聯想和見識，我們什么時候也才可以有心有力地去做些真的幫得到用得上的實際的事情呢。希望那一天不要太遠。

彭敏負責的兒童部的工作，目前最主要的是兩個方向：一個是有關孤兒院，一個是在盡所可能大的地區提供兒童唇裂也就是通常說的兔唇的修補手術。

為了這次采訪，我好幾次跟彭敏聯系的時候，她都在孤兒院里。總也會鈴聲響過許久，她才氣喘吁吁地接起電話，一迭聲的抱歉，說是剛才沒有聽見，正在忙成一團地整理捐給孩子們的東西，或者正跟小朋友們做游戲……隔著話筒，我其實是聽不到那邊游戲的聲音的，但是心卻在一瞬間也歡跳喜悅起來了，想，這就是所謂的感染力吧。

彭敏跟我說起孤兒院的孩子們，她說他們最最需要的其實不是玩具，不是衣服，其實是愛、關心和溫暖，說得更形象些，其實就是一個擁抱，緊緊，緊緊地被人抱在懷里。從而知道自己也還是溫暖的。愛，是所有人的希望和動力。

說到這里，彭敏還是忍不住又向我提起她的伙伴們。她說，有一個香港的女孩子，常常去探訪孤兒院，一次看到個癱瘓在床的病孩子，不能動彈了，還臟臟的。所有的人都本能的、下意識地避開他。只有那個女孩走上去，一把把那孩子擁到懷里，仿佛那是一個正常的幼兒園里最漂亮健康的那個孩子，仿佛那是自己的孩子。那孩子的表情激動到不能用語言來描述，那眼眶里久違的淚花……這情景很久很久也震撼著彭敏。

一直到我的采訪接近尾聲，彭敏也還執著地跟我說：其實她的身邊有很多更值得描寫的人，她家隔壁的一對夫婦總在為貧困的女孩上學而奔走；她還有一個朋友自己憑一己之力收養了十幾個腦癱的孩子；而他們的辦公室里也越來越多地接到許多年輕人打來要求加入志愿者工作的電話……

彭敏的女兒寫了一篇作文，記下了一次自己從老大不樂意到跟媽媽去孤兒院到回來以后的故事，天真卻不失真摯的感觸。全班同學都讀了那篇作文，老師把它送去作文比賽了。會有更多的人、更多的孩子在彭敏她們的帶動下進入到志愿者的行列里來了……

這些，正如彭敏所說，其實一個志愿者所做的就是給那些需要幫助的陌生人一個擁抱，一個真誠的充滿愛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