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無花的向日葵
蛩音茂盛的早晨。純凈的目光自熟悉的空間紛紛揚揚,播撒于并不潮濕的泥土。根須將坼裂的季節(jié)縫補成歡呼的聲音;肥沃與血脈構連在云朵的羽翼下,坐看年歲的枯榮。
你沒有選擇,命運已注定此生。無論怎樣企盼世間蔚藍的永恒,葉子,總是無憂地展示夜與晝的輪回。婆婆丁,你不要把頌詞寫在最顯眼的位置,因為陽光盡管燦爛得讓鄙睨世事的英雄也會低下高貴的頭顱,群鳥卻總是將其當做秋野凌亂的稻草。
撐起抵擋某個下午的傘,路走過去了。
瘦弱的骨骸,經(jīng)不住時間的磨蝕而傴僂成艱澀的低吟。記得那個微雨黃昏?記得那晴朗的木窗?記得那模糊的背影?
走不動的想法,在無力逃避的柵欄間,只能作長柄的招搖,然后,垂下瘦削的肩。
只要生長,就有可能開花;
只要幻想,就有希望結籽。
無花的向日葵,沒有太陽照耀腳下的路。
失去的,無法彌補;那就獨自地撫平歲月的留痕,在這無人涉足的墻根下?lián)焓叭鐭舻挠甑危炎约旱哪_印畫成絕妙的莊園,等待萌芽的點綴。
感受:滿樹的秋紅
曠野無垠地坦露這個世界的復雜與多變。我們驚呆地坐下來,看滿樹秋紅。
許多的樹木、葉子、聲音,擁擠成真實;葉脈四處鋪張,養(yǎng)護自己并不貧瘠的日子。
誰不需要陽光雨露的厚愛?誰不企求自然之風走進自己肺活量的空間?但屬于整個早晨的羽毛,就像落霞的粉塵,無奈地滑翔,而距饑餓的根須,很遠很遠……
你不愿諦聽縫隙間生命的鳴唱,不愿在明凈的溪頭濯洗心靈的泥塵,不愿吹起引人側耳的葉笛,不愿在瞌睡的時候做夢。那就靜靜地透過屬于自己的罅隙,看看云朵與太陽怎樣閱讀這熙熙攘攘的林子;或者,看看你身邊巴掌般的泥土上,蟲豸們的觸角怎樣碰撞,苔蘚又怎樣以蟻行的趾尖占領潮濕的洼地;或者,看看爬滿肩頭的藤蔓,怎樣征服皸裂的意志——
不知不覺,深秋冷雨自并未企盼的時刻到來,同等地打濕所有瞳孔。你的精力便如初霜的茅草,迅速收縮賁張的血液而無精打彩。
曠野間,所有植物仍然醒目地描繪風景;惟你自己,戰(zhàn)栗滿樹秋紅,默默無言。
但無奈的生命,只能以泣血的方式。傾訴絕望中的心情……
獨語:遙想中的胡楊
水分缺失的日子。陽光總是無遮無攔地照臨。滋養(yǎng)過紅柳的河流,沒有遠古蚯蚓的蠕動。
匆匆足跡在海螺閉上最后的呼吸之前就銷匿于下沉的羌笛微音之間;不沉的翅膀,盤桓瞬息之后,再不刻畫熟悉的影子。
黑蜘蛛細數(shù)著流沙的歲月。袈裟般的風陸續(xù)滾過世間的頭顱,為丘,為壑,為滄桑中的殘簡,為笙歌紅顏之后厚重的歷史。
在無人為之一瞥的漠漠邊緣,蛇行的芨芨草,毫無言語地匍匐;伶仃的胡楊不斷收緊仿佛思緒蜷曲的葉片,固執(zhí)地以瘦根抓住遼遠的昨天,枕著夜塤的冷風和不老的流沙做夢。
似乎永遠沒有血色如頭頂?shù)奶枺?/p>
似乎活著的相當死去,死去的仍然活著。
胡楊的生命,在年輪的漩渦里重疊成浩瀚無垠的圖像:活著千年,枯立千年,倒臥千年!
倔犟的老人,以智者的思維面對蒼涼。千年感受孤獨的世界,千年站成自賞的風景,最后的千年,你等待誰的閱讀?
走石的風過來了,流浪的沙過來了,卻無人來彈奏流淚的胡笳。
存世之久,雖愿望不朽,但作碑的石頭也會風化。胡楊,或許誰也無從記起你的遠古足跡,此刻正在凝固成堅硬的化石,將無意間倒下的影子,悄悄留在它靈魂的深處,成為標本。
沒去看遙想的你,當大漠落日的時候,揮揮手,我不帶走人間半片云彩。
印象:風吹響葉子
歡樂是共同噓聲的混響。集合于母體的掌間,我們來自不同方位的旅程,享受陽光。
行走的風,季節(jié)的客旅,穿行每扇生命的窗扉叩問。輕盈的言語,寫滿光陰的葉脈。此時,誰都不愿將夢的花朵開放在沉悶的枝頭。
把最想表達的情緒,染作心的顏色,生命本質的顏色。然后歡呼。
云鳥這遠客,攜天空之蔚藍問候。
周圍的花朵,化卑微成歌者的自信。
風吹響滿樹自由的葉子,為自己慶賀。
是風的幸福,還是葉子的幸福?
我們這些始終聆聽的人,只能聽見某種聲音。然后幻想出許多神秘的故事,聽快樂的生命對痛苦的生命說——抖落塵埃,抖落雨水,感受風的心情。
淡影:遙遠的記憶
在熟悉的土丘,看嫩芽初長。想象果實的車滿。夢寐的軟殼,逐漸飽滿成原本樸素的想法。
樹的影子,鳥的影子,云彩的影子;
心的影子,情緒的影子,自己的影子。
面對的所有,如此美好。微風,從指尖拂過,從雜草與植物并存的荒地拂過,從屬于自己心靈的田間土丘拂過。誰默默走來,喑啞的影子拼貼成古老陳舊的壁畫:簡單而不朽的記憶。
只有走出影子,才能回憶;
只有回憶,才能會晤影子。
站著不動的時候,別人是你的影子;背影走遠的時候,你是別人的影子。煙塵鋪天蓋地,路途穿越荒漠。鳥的影子可能消逝,云彩的影子可能消逝,樹的影子也可能消逝;自己的影子,卻背負情緒之囊,描摹驛動的畫幅。
走出了影子的人,一貧如洗;
站在影子里的人,垂頭喪氣。
影子,是生活恰當?shù)木嚯x。
身旁,往往會有思想的燈照明。
想法:觸須爬滿籬墻
扎根深厚的泥土,就有某種欲望。
露水,陽光,風,生命的共有。誰能說自己幸運。賜予生命的托盤與時間的撐桿,便是云朵下的嬌子。草徑的花美麗整個季節(jié),卻因無歌而永遠隨秋風向隅。那邊的人影,越來越渺茫。
籬笆內外,眼中的墻不是心中的墻。盡管軟弱,盡管細瘦。心中的骨就是眼中的骨。無力站起來的時候,籬笆墻或許改變你的形象。目光投向天空,鄙睨所走過的路,可見空間的深遠。
敏感的觸須,弱者惟一有價值的手。露水,陽光,還有潮濕的風。踩著連續(xù)的日子,抓住微渺的生活,再現(xiàn)原本的言語,勾畫平庸的圖案。如此而已的生命,只能如此而已地:簡單存在。
葉子可以剔除,花朵可以剔除。不能剔除的,是思想的游絲。
借助撐桿,表現(xiàn)柔弱,觸須的藤蔓,卑微地走著幸福的路。
傾聽:跫音的回響
山雨的路很長。微渺的黃昏沒有足跡。
不受影子的圍困,我們獨自說話。
孤獨布滿濕地。除了夜雨相隨,還能聽見什么?只有:微弱的光亮,隱約的呼喊。
而你最終所獲得的,則是沒有光亮的自慰。其余的,都被悻悻地失去。
那些聲音,隨根須的想法游走。
所有的耳廓緊閉,世界孵化時間的蛋白。腳下到處是路,但并無路標告訴方位。人的尷尬,不是要走很多的路和沒有方向的路,而是沿途沒有旅伴,只有自己的跫音。
闖進夜色的人,退回來或許就是煌煌的燈火;已經(jīng)上路的人,轉身便無路可走。無論膽量強弱,你始終是站在風口的落葉樹。
兩端的日子,沒有或許的抉擇。如果顧及身影,那就最好躺下去,傾聽來者的蛩音。
記憶并未失傳,跫音便跟隨終生。
雨夜的濕地,我們拖著疲憊的步子。
訴說:羽翮的飛翔
鳥看人間在路途緩緩行走。
人間看鳥在天空翩翩飛翔。
人流如蟻。越過高山,跨過林野。平坦。坎坷。拖著自己單薄的意志,永遠朝向目的地。平凡的飄帶,招引旅人走過不平凡的驛站。
羽翮,輕盈的翅膀。攜陽光風雨,攜不沉的歌謠,在無路的空間鋪成自己心中的天地。
季候輾轉的日子,靈魂隨地而棲。
距離再遠,自己選擇的航程自由自在。
因為無路,羽翮的姿勢深深打動人間。
沒有向往的營地。水草,清流,花朵,并非生命出發(fā)的理由。輕盈地起飛,隨意地降臨。
自己的姿勢,是最漂亮的姿勢;
沒有路而飛翔的姿勢,是最年輕的姿勢。
沒有路不幸;有路,或許更不幸。
有路幸運;沒有路,或許更幸運。
走成枯藤老樹的是人。
走成西風瘦馬的還是人……
歷程:失去的驛站
茅店雞聲。板橋霜跡。
沿途漠漠塵煙,已成英勇的往事,隨夜雨零落。麻石的回音,無法鐫刻昔日的剪影。太陽落了,煙霞散了,惟馬蹄在夢中回響。
黑夜的驛站,療饑的驛站,是英雄退卻豪氣的舔傷之所,是剽悍者羸弱無助時的熱懷。河水一路奔流,沿途深潭,卻無驚濤裂岸。
把所有的重負卸下來,把所有的風雨卸下來;把振作的精神卸下來,把持久的意志卸下來——于溫暖中做夢,于瞑瞑中懷想。
古老的驛站,旅人于此選擇了停歇。
出發(fā)的旅人,停歇使生命短暫截流。
因為疲憊而選擇停歇,因為風雨而選擇停歇,因為創(chuàng)痛而選擇停歇,因為出發(fā)而選擇停歇。雞聲茅店,霜跡板橋,煙塵繼續(xù)揚起……
天黑了,雨來了。永遠出發(fā)的心——
正在尋找篝火明滅的驛站。
醒悟:白楊的視線
固守這山丘,抓緊這泥土。
深秋的白楊,歷煉風雨的智者。
生命依賴天空般深邃的精神,就站成偉岸形象。某個季節(jié)接受時間的檢視,到處響起陽光般的歌聲。閱讀的目光隨雨水流失之后,飛鳥的翅膀隨雁來紅跌落之后,我們的孤獨如枝如干,靜默地聽風聽雨,聽世界的響動。
意志不是冰塊的堅硬,而是泥土的永恒;
思想絕非花朵的鮮美,而是葉子的平凡。
惟這個季節(jié),白楊睜開睿智的眼睛;
惟有老樹,具有深遠的目光。
經(jīng)許多日子的砥礪,歷經(jīng)無盡淚血的洗禮,生命的創(chuàng)口,才會成為探微的窗扉。葉子并不重要,花朵并不重要,果實亦不重要。站穩(wěn)樸素的山丘,抓住平凡的泥土——
靈魂成直立的樹,成偉岸的思想。
閱讀天空與大地,閱讀人間與滄桑。
白楊的視線中,沒有比自己更高的山。推開心靈之窗,就在塵世中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