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水
聞一多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清風(fēng)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多扔些破銅爛鐵,
爽性潑你的剩萊殘羹。
也許銅的要綠成翡翠,
鐵罐上繡出幾瓣桃花;
再讓油膩織一層羅綺,
霉菌給他蒸出些云霞。
人類心靈的天空是藝術(shù),詩歌作為心靈的天空它的要素是言語,它隱秘而自由。它是有其界限的,我們之所想并不能完全成為之所說,但我們不可在形式上人為的創(chuàng)造界限。
聞一多先生的《紅燭》和《死水》在現(xiàn)代新詩史上有著獨特的地位,不僅因為它們汜錄了一個愛國者的心跡,還因為它們對新詩的技巧形式作了可貴而有成效的探索。這些探索在當(dāng)時確實開拓了新詩的視野,可他也為自己制造了過多界限,這在今天看來已露出諸多弊端。
拿這首今天已被選入大學(xué)教材的《死水》來說其不足之處也是很明顯的。首先是新格律的詩體禁錮了語言進一步可能的張力,這對詩歌來說無疑是最大的障礙;新月派詩人提倡的新格律主張對當(dāng)時新詩獲得地位有其貢獻,可我也認(rèn)為它就此束縛了藝術(shù)的翅膀。這就像資產(chǎn)階級革命不徹底而留下了國王一般,新格律詩依然是像填詞、作舊體詩一樣沒有擺脫舊形式的約束,可藝術(shù)最基本的品格是自由。因此,我們認(rèn)為李白之偉大,某種意義上就是因為他打破了一些界線,其實這些削足適履,畫地為牢的藝術(shù)形式最值得打破了,這是比西力十四行詩體更壓迫人的形式??础端浪愤@首詩,盡管其比喻貼切,對仗工整、色彩鮮明,可整體讀來卻如順口溜一般,作者那莊重、痛苦的精神心理,在這樣的詩體形式里幾乎沒有得到多少體現(xiàn)。難道不是嗎?另一方面,聞一多雖然不滿郭沫若式的感情泛濫提倡“理性的節(jié)制感情”,可他又將敘事性語言帶進詩歌,甚至出現(xiàn)戲劇化的人物、對白、方言等,這無疑又助長了詩歌的散文化趨勢,淡化了詩的成分??v觀聞一多的大部分作品和這首《死水》,其語言的不凝煉以及句式的繁復(fù)都是很明顯的,它們給人們帶來一種視覺上的滯重感,有失詩歌的明快和簡潔。盡管它們都各自渾然一體,可作為詩它們說出來的還是太多了,幾乎沒有留下多少想象的空間紿人們。
縱觀聞先生的大部分作品和這首《死水》,我們可以看到他所要表達的內(nèi)容大都是社會歷史層面的事物,在他的筆下沒有展開更多的維度,星空和大地分離了,人與自然也分離了,詩的種子僅僅被他播撒在陜隘貧脊的歷史土壤上,因而更多的光明他是看不到的。是的,將“文化中國”當(dāng)作自己的驕傲、信仰總比“年輕中國”要踏實,可它生命力的出口在哪里呢?
是的,我依然喜愛他這樣一個熱愛著文化中國的鐵骨錚錚的男子漢,大丈夫——這是文化中國留給當(dāng)代人的最優(yōu)秀的精神品質(zhì)之一,我依然喜愛他那些滿懷激情而語言又略顯粗糙的作品??晌疫€是想“絕望之為虛妄,正為希望相同”,能否找到一個更好的語言表達形式呢?就像卡夫卡·哈謝克,就像謝德林、泰菲,用痛苦的心靈,訴說著他們?nèi)绱藱C智、幽默的故事那樣。
今天他已不再能開口說話,我這樣對生命不加敬畏地批評他,我是對的嗎?我從來不認(rèn)為自己能作得了評論,因為評論標(biāo)準(zhǔn)之難建立有如空中樓閣之難建立一樣幾乎是不可能的,這是上帝與世界的關(guān)系、真理與人的關(guān)系;這是必須站在眾山巔之上的人方能為之的事業(yè),因為它需要從高處審視,而我并非立于高處,只是身處低谷適合唱些悲歌而已。我這樣想,假如我的批評不能成立,這也便就是世間最大的非正義,不過是自以為是的信口開河罷了,但是,是的,誰是對的?沒有一個上帝,我們都相信自己是對的,勇士和懦夫一樣以為自己有道理,這也就是世界的悲哀吧,這也就是我的生之悲哀吧。
于是在這里我便要說:原諒吧,先生!縱然您在藝術(shù)上或許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陷,可是在我心里您和文天祥和魯迅先生是一樣的精神、一樣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