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金錢擊倒的市委秘書長

英國歷史學家約翰·阿克頓有一句至理名言：“權力必然有腐敗趨勢，絕對的權力會滋生出絕對的腐敗?！狈▏枷爰颐系滤锅F更直截了當地說：“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變的經驗。有權力的人總是把權力一直使用到所能達到的最遠邊界為止?！痹胃Ｖ菔泄臉菂^區長、區委書記、福州市委秘書長的“才子”方長明對這些警世箴言一點也不陌生，甚至能背出個大概。但可惜的是，只是到了淪為階下囚時他才明白其中真義。每當談及往事，身處囚室的方長明總會禁不住愴然淚下。在他手握大權、春風得意之時，他把手中的職權蛻變成為自己大肆斂財的工具，終于把自己曾經輝煌的人生釘在了恥辱的十字架上。

春風得意馬蹄急 躊躇滿志赴新職

1987年的夏天對于方長明來說確實是一段愜意的日子，他知道自己在組織部門為人作嫁衣的日子快要結束了。不知不覺已是人到中年，有時他很懷念在黨校執教黨史的那段單純而快樂的時光，每天站在講臺上面對一個個來自各地，上至廳、處長下到村支書級別不同的黨政干部，他把枯燥的我黨歷史講得生動有趣，每當講述黨的歷史上某個著名事件時，他旁征博引條分縷析探索事件的成因，由此得出的精辟論斷總能獲得認可的目光或熱烈的掌聲。夜晚回到家里，青燈黃卷，讀書寫作做學問，似乎也很充實。當時他確實是一個很稱職的教師，學術研究成果頻頻在各級報刊發表，總數達近百篇，他感到十分滿足。他的成績很快贏得了領導和同志們的充分肯定，并因此被學校第一批評為講師。當然，在滿足的同時，因為所處的環境、所接觸的人之特別，所見所聞也使他有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他開始感到疲憊和郁悶——在一個官本位意識根深蒂固的社會里，“學而優則仕”，讀書為了做官，做官才能光宗耀祖的觀念得到普遍認同，況且“講師”在我國等級森嚴的行政體系中，又能在括號里相當于第幾級？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油然而生。也許是學術成果出眾等原因，他得到了有關領導的重視，不久之后，組織上決定把他調入市委組織部任辦公室主任。他思前想后，雖覺得不是太理想，但考慮到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道理，應該會有美好前程，于是他欣然前往。

冬去春來，寒暑交替，在組織部一呆就是三年?，F在終于結束了，人生將進入快車道，雖然僅僅是個副區長，還算差強人意，畢竟鼓樓區在福州是一個從人口到產值都位居前列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區，特別是繁華的商業街和欣欣向榮的三資企業以及日益龐大的民營經濟，只要管理有方都將成為今后拉動經濟快速增長的亮點，他相信自己會有所作為。在區政府上班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有計劃地全面了解區內工業、農業、商業等經濟詳細情況，很快他對機關內的人際關系也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他很清楚對“副區長”應該如何定位，除了“唯馬首是瞻”，圓滿完成分管范圍內的一切事項，還要不失時機地建立一個能為自己提供資本的關系網。

權力入市尋租金“為民”工程謀私利

20世紀90年代中期在全國各地又掀起了一輪基礎建設新的高潮，一度沉寂的房地產開發在豐厚利潤的刺激下更是推波助瀾，花園、廣場、別墅像雨后春筍在城市遍地開花。正是在這一時期，方才明的開拓意識和管理才能得到了領導的賞識，他被委以重任，提拔為鼓樓區委副書記、鼓樓區區長。他開始規劃鼓樓區未來的宏偉藍圖。1996年鼓樓區在原來市政建設的基礎上，又有了一個畫龍點睛的“為民造?！钡氖姓ㄒ巹潱瑳Q定在鼓樓區的東西兩側先后各建一個公園，東側的溫泉公園率先開工，西側的金牛山公園，待溫泉公園竣工后也將開始建設。作為區長的方長明當仁不讓親自做起了總指揮。龐大的建設開支對于每年收入僅有四五千萬元的區財政無疑是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不過方長明似乎胸有成竹。其實近年來的許多市政工程都是依靠出讓商業用地或商業用房，由開發商支付一切開支而后建成的，而開發商也十分樂意與作為發包方的區政府打交道。方長明自從擔任了這個總指揮后，時不時總會有些新朋老友以各種名義熱情地邀請他赴宴喝酒、品茶。在這些人里面有一個人引起他的注意——人稱“凱哥”的凱旋（中國）集團董事長陳凱。這是一個生于福州長于福州、地地道道的“土生港商”。為了享受國家對港商的種種優惠，他于四年前到注冊條件較大陸寬松的香港成立了所謂的凱旋集團公司，從此他搖身一變，以港商的身份搞起了房地產開發。其最擅長的恐怕就是“空手套白狼”——用當地銀行的貸款在當地投資，由此理所當然地享受到三資企業的各種優惠。

陳凱為了承攬溫泉公園內這個十分有利可圖的房地產工程，使盡渾身解數，多次親自找方長明并利用各種微妙的關系和他商談。方長明對陳凱的允諾似乎也頗有興趣。1996年10月的一天，陳凱在他開辦的海山大酒店宴請方長明及有關人員，這是一家集吃喝、住宿、娛樂一條龍服務的豪華酒店。席間，賓主間氣氛活躍、妙語連珠，似乎誰也不知道主人請客的真正意圖，但是有一點，大家心照不宣——溫泉新村承建工程非陳凱莫屬。當然方長明心里更清楚，錢能通神，“凱哥”不敢也不會把他的那份份額給遺忘。

1996年11月26日，方長明代表鼓樓區政府與陳凱的芳藝（福建）集團有限公司簽訂了“開發溫泉公園溫泉新村合同書”，合同約定：區政府提供規劃地段，位置處于福州市鼓樓區五四路大街商業區東側，現溫泉村所在地，規劃用地19.26畝，陳凱應向區政府繳納土地出讓費2637萬元。合同簽訂后，陳凱為了感謝方長明的大力支持，并希望日后在房地產開發中繼續得到關照，在春節前的一天晚上特意邀請方長明夫婦到海山大酒店吃飯。方長明偕夫人王粲嬋駕車前來，陳凱熱情相迎。席間，當王粲嬋借故離開，包間內只剩下陳凱和方長明時，陳凱把事先用信封裝好的2萬美元塞給方長明，方長明半推半就一番后全部笑納。

春去冬又來，轉眼一年過去，陳凱開發溫泉新村的籌備工作已經結束，進入全面動工階段。由于開發資金緊缺，他希望先拿到溫泉新村土地使用證，而后以此抵押向銀行貸款，再繳納土地轉讓費。因為尚未得到溫泉新村的土地使用權，他想到已升任區委書記的方長明或許可以幫忙，于是，他湊足10萬港幣并包裝后，來到方長明家的樓下，約方下樓，以拜年的名義把錢塞給了他。方長明完全明白陳凱的來意，但有了第一次也就不在乎第二次了。此后，方長明利用職權，以每畝250萬元的地價出讓給陳凱，低于同等地價每畝30萬元，僅此項就為陳凱獲利近600萬元。為了使陳凱盡快獲得土地使用證，方長明在明知陳凱尚未繳清土地轉讓費2367萬元的情況下，以所謂“為了留住港商，使其不受金融風暴的影響而撤資”等理由，用區政府的名義為其出具“費用已付清”的虛假證明，同時還積極為陳凱土地開發爭取優惠條件，減免各項費用。1998年4月，陳凱為開發溫泉新村房地產專門成立了福建凱旋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11月20日，陳凱與福州市土地局簽訂了“福州市國有土地使用合同”。

一擲萬金報“師恩”，唯財是舉薦心腹

隨著方長明職務逐漸提升，交際圈也在不斷擴大，應酬變得愈來愈頻繁，他的辦公室和住宅常常是賓客如云，高朋滿座。1996年，位于福州市洪山區的泉塘村劃歸鼓樓區五鳳街道辦事處管轄。天賜良機，泉塘村支部書記、福建福飛集團公司董事長、總經理陳永寶逮住機會，常常以學生的身份拜訪區長方長明。方長明與陳永寶確實有一段師生情誼，陳永寶曾以村支書的名義到市委黨校培訓過三個月。自方長明擔任區長后陳永寶對這段師生情總是念念不忘，而方長明知道陳永寶已是腰纏萬貫的大老板，對此自然銘記在心。

此后，陳永寶經常邀請方長明在酒店、娛樂場所小聚。他們最通常的娛樂方式是在一起打打撲克。兩人一起打牌時，絕大多數都以陳永寶的慘敗告終，而且賭注越大這一現象愈加明顯。陳永寶對輸贏似乎從不介意，其實，他有他的如意算盤，自從通過村干部轉國家干部考核后，他不甘心永遠做個村官，雖然村里的企業給他帶來了滾滾財源，他還渴望今后能夠混個像模像樣的一官半職。泉塘村劃歸鼓樓區五鳳街道辦事處后，他終于心想事成，在方長明的周旋下他順利地當上了五鳳街道辦事處副主任，并且兼任泉塘村支部書記，村里的一切事務仍由他一手把持。

陳永寶越來越看好方長明，他想做一個長線投資，把自己未來的籌碼押在他身上。得到一筆賣地款后，他決定拿出一部分錢孝敬這位位高權重的父母官。

歲末年初往往是貪官污吏收獲不義之財的大好時節，這已經是人所共知的公開秘密。雖然各級黨政部門三令五申禁止在春節期間以拜年為名收受錢物，方長明在升任區委書記的當年也在區委年終大會上鄭重其事地做出了“堅決杜絕借拜年為名收受‘紅包’等錢物，違反者嚴肅處理”的規定?？删驮诋斈甏汗澋囊惶煳绾?，陳永寶開著他的豐田車來到方長明家，遞上一個沉甸甸的紙包。陳永寶走后，方長明把紙包交到從里屋出來的妻子手里，王粲嬋興奮地打開紙包，一疊大面額的美金呈現在兩人的眼前，王粲嬋十分細致地數了一遍，整整6萬美元。為了盤活這筆錢，王粲嬋把6萬美金在倒匯的黃牛手上兌換成人民幣并湊足60萬元，借給了和她交往密切的唐某做酒店生意，并約好利息和還款時間。數月后陳永寶又買了一尊價值2萬元的象牙觀音，方長明收下后同樣交給了王粲嬋。一個研究家庭問題的專家曾說過：“一個好女人就像一所好學校，男人會因為有了這樣的女人的塑造，而變得更富有道德正義感和社會責任感。”而王粲嬋這所“學?！眳s使方長明的貪欲愈發膨脹。

澳門賭場開洋葷，投桃報李贈名表

1997年11月，福州市鼓樓區政府成立福州市金牛山雕塑公園籌建指揮部，由區委書記方長明負責。方長明于是邀請在工程界聞名遐邇的香港冠城投資有限公司合作開發，方長明與該公司老總韓國龍達成協議——由香港冠城有限公司負責征用金牛山公園1500畝的土地開發，后因要征用的部分土地與駐地部隊軍用土地在權屬上出現爭議，致使該工程被迫擱淺，而韓國龍已在此投入大量的人力、財力。方長明似乎十分體恤韓國龍的損失，次年三月在開發鼓樓區洪山晨光堤段時，立刻想到了韓國龍，提議拿出30.09畝土地出讓給他開發。1999年4月16日，由“指揮部”與韓國龍的香港冠城投資有限公司簽訂了位于福州市洪山橋楊橋西路30.09畝土地轉讓合同。2000年底，韓國龍的冠城公司成立子公司——福州市景協房地產有限公司，計劃將該地塊開發為“晨光江景”商住樓項目，此后陸續支付土地轉讓金2100萬元。韓國龍在這個項目上收獲頗豐，連本帶利地挽回了在金牛山公園的全部損失的基礎上，還取得了一般商品房少有的利潤。

“喝水不忘挖井人”，韓國龍自然沒有忘記方長明為他所做的一切。1999年方長明一行到日本、澳大利亞“考察”，在澳大利亞墨爾本，他“十分意外”地和來此探望女兒的韓國龍“不期而遇”，方長明一行因此受到了韓國龍的盛情款待。在墨爾本三天觀光行程中，韓國龍私下送給方長明5000澳元“以助游興”。在回國返程途經香港時，又特意邀請方長明到聞名于世的澳門賭場開開眼界。方長明倒是不虛此行，他看到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賭徒云集此處豪賭的盛大場面。最使他難以忘懷的是他在替賭運不佳的韓國龍賭一把時，竟然連連得勝，他回家后稱“那次賭博至少為韓國龍賺了兩百萬港幣”。方長明后來開始走人生的下坡路包括身處囚室時，每當談到此事，他總是顯得耿耿于懷，不無感慨地說道：“我的運氣恐怕到頭了。都怪我在澳門賭場為韓國龍把‘好運’用完了，把下輩子的錢都賺完了?！币苍S是為了感謝方長明為自己帶來財運，更多的還是為了報答他在“晨光江景”上的大力扶持。2000年春節，韓國龍托方長明的得意門生林某把一對價值39.5萬港幣的勞力士手表送給方長明。

“英雄”遲暮茫茫然，愴然淚下悔當初

方長明的運氣真的到頭了，他肆無忌憚的所作所為為他的政治前途畫上了永遠的句號。2002年，福建省紀律檢查委員會根據群眾的陸續舉報，對方長明的受賄行為進行立案調查，初步查證方長明在發包工程和任用干部過程中大肆受賄的行為已嚴重違反黨紀，并觸犯了刑律，中共福建省委、省政府做出了開除方長明黨籍和公職的決定，并將此案移交司法機關查處。南平市人民檢察院根據福建省人檢察院指定管轄該案，經過歷時半年的縝密細致、艱難曲折的偵查，于2003年6月19日決定將方長明依法逮捕，2003年10月20日檢察機關將方長明受賄一案向南平市中級法院提起公訴。

2004年3月18日，南平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方長明受賄、王粲嬋窩藏及轉移贓物一案。次日審判長莊嚴宣判：被告人方長明犯受賄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被告人王粲嬋犯轉移贓物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并處罰金5000元；沒收被告人方長明贓款美元2.2722萬元，港幣10萬元，“勞力士”手表一對，上繳國庫。被告人尚有犯罪所得美元5.7278萬元從已扣押的其他款項和物品中變賣折抵贓款追繳，上繳國庫；尚未追繳部分繼續追繳。

判決后，方長明回到看守所深有感慨地又發了一番“宏論”，他又一次歷數了自己為鼓樓區立下的汗馬功勞?！肮賵鎏珒措U，自己太單純”，他后悔自己“入錯行”，不進入政界，他肯定會是學術界的“頂梁柱”。他對于收受巨額賄賂的事實似乎不屑一顧，他覺得他的本性“十分淡泊”，對金錢從來沒有太多的興趣，之所以收下這些錢除了因為朋友間盛情難卻外，更多的是因為自己太講“義氣”。筆者對他講的“義氣”與他受賄之間的因果關系沒有過多的考證，但是，當看到一副貪婪的嘴臉，自欺欺人地把自己描抹成“清廉公正”和“俠肝義膽”的樣子，不免感到可笑和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