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農(nóng)莊建成戒毒基地

陳　乘

灶臺擺部大哥大，小城名廚樹大招風

他叫石延巖，湖南祁東人。石延巖的“毒齡”可以追溯到1991年。那年頭下海潮流初涌，眼看自己的單位祁東縣商業(yè)局城關食品站的日子一年比一年難過，時年27歲的石延巖便主動要求分流，在祁東縣城辦了一家服裝店。店里的服裝從廣州進貨，在南國那座繁華的都市，石延巖生平第一次吸食了海洛因，飄飄然的快感使他喪失了對毒品猙獰本性的警覺。

首次弄潮，收獲遠遠小于自己的期望值。1994年，石延巖決定改行，他在祁東火車站附近最繁華的地段開了一家“超奇”餐館。石延巖炒得一手好菜，他獨家自制的“仔姜炒仔鴨”、“油豆腐炒肉”等幾道家常菜香飄祁東縣城，至今仍是祁東縣餐館酒店名廚主理的特色菜。“超奇”餐館由此超奇火暴。

“超奇”餐館每天的純收入少則1000元，多則達到了3000元，這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小小祁東縣城，是個驚人的數(shù)字。石延巖的腰包很快鼓了起來，派頭也一天比一天闊綽，人家買一臺BP機還得猶豫再三，他卻一擲萬金購置了一部“9”字頭的大哥大，成為祁東縣第一批手機用戶。炒菜時，石延巖頸掛粗大的金鏈，將磚頭一樣的手機擺在灶臺上，叫食客羨慕不已。幾年打拼，石延巖還在縣城購置了一套130平方米的寬大豪宅，高檔家具、家電一應俱全，手頭存有幾十萬元的流動資金，身家超過百萬，是祁東屈指可數(shù)的百萬富翁，知曉內(nèi)情的人見了他，都恭恭敬敬地叫一聲“黑哥”。

俗話說，樹大招風。石延巖滿身淌油，一些不懷好意的毒販子盯上了他。

強剪妻子秀發(fā)，這是百萬身家最后的唯一

“黑哥，你每天炒菜這么辛苦，嘗嘗這個（海洛因）吧，又提神又快活的。”1995年初春的一個深夜，石延巖一天忙下來，手腳酸痛，坐在躺椅上小憩，平時與他稱兄道弟的一個毒販子貌似“關切”地對他說。

石延巖過于相信自身的自制能力，他沒有拒絕：“吸了確實挺舒服，少吸一點，不會上癮的。”

開始幾次，哥們很“大方”，不要石延巖的錢，免費送白粉給他嘗。石延巖不知，他不知不覺中了毒販子欲擒故縱的圈套。日子久了，吸了10多次后，石延巖感覺剎不住車了，苦盼哥們上門。這時，毒販子的口氣吞吞吐吐起來：“手里沒現(xiàn)貨了，得花錢去買。”石延巖得知，每小包白粉50塊錢，這對至少日進千元的他來說真正算是“小菜一碟”。

親友獲知石延巖吸毒，苦口婆心勸他，石延巖卻反唇相譏：“你們不懂生活，這是‘時髦！”石延巖的“時髦生活”就這樣一步一步陷入泥淖中。

隨著“毒欲”的增強，石延巖的吸食量日漸加大，每天毒資開銷慢慢由100元上升為200元、300元……最多的一天，吸掉了1000多元。毒品不僅大口大口吞噬了石延巖的血汗錢，還摧殘了其身體，他的體重由60公斤急劇減輕到40公斤，骨瘦如柴；經(jīng)常整整一個禮拜解不出大便；中毒最厲害時期，他竟長達兩年沒有和妻子李美華過一次夫妻生活……

更為嚴重的是，毒品不但沒幫石延巖“提神”，反而使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從早到晚哈欠連天，一心想著的就是毒品，無心打點餐館經(jīng)營，請來的廚師手藝不佳，客源漸漸流失，生意很快清淡起來。入不敷出，致使石延巖不得不動用存款，幾十萬元積蓄很快吸光，隨后他又把“超奇”餐館轉讓出去，并瞞著李美華將城里豪宅以4.9萬元向銀行作了貸款抵押。到1999年底，石延巖的百萬家財在吞云吐霧中灰飛煙滅，身無分文的他為籌毒資開始找各種借口欺親騙友。

石延巖的老母李運蓮退休后每月只有500元退休金。為貼補家用，李運蓮不顧年老體衰，每年喂三四頭豬，為節(jié)省成本，她挨家挨戶去收潲水。毒迷心竅的石延巖當時早已淡漠了骨肉親情，為騙取李運蓮的血汗錢，他挖空了心思。一次，石延巖將一件衣服塞在腹部，向李運蓮哭訴自己得了毒瘤，要去長沙的湘雅醫(yī)院開刀治病。李運蓮信以為真，給了兒子8000元錢。幾年間，石延巖以治病、做辣椒生意為名，在老母那里共計騙到了兩萬多塊錢。

妻子李美華的嘴巴上至今仍留有一塊傷疤，那是她抹不平的傷痕。當李美華察覺石延巖將餐館收入買了毒品后，她苦苦相勸，毒癮難熬的石延巖不但不聽，反手給了李美華一個耳光，打得她嘴角鮮血直流。一次，石延巖又打上了李美華金耳環(huán)的主算，趁妻子不注意，用力扯下耳環(huán)就跑，李美華被扯破的雙耳鮮血淋漓。李美華留了一頭披肩秀發(fā)，實在弄不到錢的石延巖知道這已是家里唯一能換點錢的東西了，他摁住妻子，強行剪下頭發(fā)，賣了60元錢后購到了一小包毒品。李美華的眼淚大把大把淌了出來，從此，她再也沒留過長發(fā)。

“我的妻子太可憐了，跟著我像守活寡一樣，經(jīng)常遭受我的打罵，盡管我傾家蕩產(chǎn)了，她仍毫無怨言，一直沒有離開我，盼我苦海回頭，多么難得呀！”談及那段痛苦經(jīng)歷，石延巖追悔莫及，時不時良心懺悔：“我這一生對不起四個女人，以后，我得加倍補償她們！”

救了父親兩次生命，女兒日記淚浸親情

石延巖“對不起”的四個女人中還有他的兩個女兒，遺憾的是，干女兒雷順秀已因注射毒品過量離開了人世，永遠得不到“補償”了。

雷順秀出生在祁東縣蔣家橋鎮(zhèn)一個貧窮的山村，1994年，她14歲便隨生身父親到祁東縣城一家煤球店打工，每日幫父親推著板車給一些餐館送煤球。送到“超奇”餐館里，清秀的小姑娘一雙可憐巴巴的大眼睛讓石延巖動了憐憫之心，他將雷順秀收留在店里，認作干女兒，每月給她300塊錢。但雷順秀成年后，感覺在店里打雜辛苦掙不了大錢，便南下廣東打工，從而結識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開始吸食毒品，最后發(fā)展到靜脈注射。2000年夏天，回到祁東的雷順秀因注射毒品過量死在一間出租屋里，五六天后因尸體高度腐爛惡臭難聞才被人發(fā)現(xiàn)。那年，雷順秀20歲。

干女兒吸毒死了，10多名“毒友”也相繼被毒魔奪去生命，警鐘在石延巖耳邊一次次敲響，他不止一次想到了戒毒，欲與毒魔作殊死搏斗。石延巖先后戒了10多次毒，光這項費用就花了10多萬。但每次從戒毒所出來，碰到了毒友，心癢難禁，他又復吸了，導致一切努力前功盡棄！親友們絕望了，視石延巖為“毒鬼”。

感到眾叛親離的石延巖真的決心以自殺的方式尋求解脫。2000年11月的一天，他正準備上吊時，８歲的女兒石麗恰好放學回家，推開門看到這嚇人的一幕，當即跪倒在地：“爸爸，你不能死，你死了誰來管我呀！你以后不吸毒了就是，我和媽媽都會原諒你的。”石延巖頓感萬箭穿心，抱著小石麗哭成一團。

石麗救了石延巖兩次命，第一次是勸阻他自殺，第二次是她的幾篇日記給了石延巖無窮的力量，終于使他徹底掙脫毒品魔爪，獲得新生。

1998年，祁東縣公安局禁毒大隊到石延巖家搜查毒品，在床單下發(fā)現(xiàn)了石麗的日記，懂事的石麗傾訴了爸爸不管她，經(jīng)常打媽媽給自己幼小的心靈造成的傷害。在場的干警也為之動容，“石延巖，你對得起女兒嗎？”但石麗的那本日記沒有保存下來，被石延巖夾在廢品里賣了。

2001年11月的一天，又在家中翻箱倒柜的石延巖無意中看到了石麗在10月底記下的日記，紙上淚跡斑斑：

10月24日星期五

由于爸爸吸毒，家里的錢都用光了，而且把奶奶的退休工資也用了，奶奶有高血壓，為了爸爸的事，好多次，奶奶高血壓發(fā)了，昏倒了過去，我也難過得流出了眼淚。爸爸，您不要再吸毒了，好嗎？

10月29日星期三

今天第二節(jié)課下課之后，我在教室里寫作業(yè)，寫著寫著，鋼筆沒墨水了，這可把我急壞了，于是我向同學借墨水，那位同學用眼睛瞟了我一眼，輕蔑地說：“你爸爸吸毒有錢，難道買墨水的錢就沒有嗎？”我聽了之后，心里像刀絞一般難受，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出來……爸爸您知道嗎，我心里多么的痛苦，但我不敢說出來。爸爸，您不要再吸毒了，好嗎？就算女兒求您了！爸爸，我不想再讓人瞧不起，我不想再過那種惶恐不安的生活……爸爸，您聽見女兒的呼喚了嗎？

……

一句句“爸爸，您不要再吸毒了，好嗎？”拷問著石延巖的靈魂。再不戒毒，自己還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間，在年幼女兒的面前樹起生命的尊嚴！這年11月，石延巖住進了妹妹家，開始了為期90天與世隔絕的禁閉生活，他要以自身堅強毅力徹底完成人生的蛻變。“不戒毒死路一條，戒了毒還有一次生的機會！”石延巖鐵下心來。最難熬的是開始四五天，全身骨頭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咬，是痛？是癢？是酸？那滋味說不清楚。口水、鼻涕齊流，石延巖不停地用手扯頭發(fā)，用頭撞墻壁，墻上留下斑斑血跡。實在沒辦法，石延巖叫妹妹把他捆在床上長達兩天，大小便拉在褲襠里。絕望時，石延巖又求人買來了毒品，想吸最后一口，幸虧被妹妹一把奪走了。

漸漸地，石延巖每天睡眠時間增長了，這是成功的前兆啊！在毒魔纏身的煉獄般痛苦中，石延巖狂喜不已。三個多月就像三個世紀，終于，石延巖脫胎換骨。走出房間，初春溫暖的陽光下，他感到渾身暖洋洋的，遠離毒品的日子多美好啊！

建個農(nóng)莊來戒毒，小村里飄揚關愛大旗

戒毒成功后，有人勸石延巖重操大勺，憑祁東名廚的品牌找回昔日的輝煌。石延巖搖搖頭拒絕了，他說，自己再呆在縣城這個環(huán)境，容易導致復吸，他決心回到農(nóng)村老家辦家農(nóng)莊，在半封閉中鞏固戒毒成果；憑勞動發(fā)家致富，東山再起；他還決心建立一個免費幫教戒毒基地，以自身經(jīng)歷助更多的“毒友”獲得新生。

一切從零開始，通過親友牽線，臺胞林志永、彭澤湘無償捐助石延巖一萬美金。2003年3月，一座占地90多畝有豬圈、魚塘、雞場、果園的戒毒農(nóng)莊在祁東縣洪橋鎮(zhèn)盤塘村建了起來。農(nóng)莊草創(chuàng)之初，石延巖恨不得把一分錢分成兩半花，全然沒有昔日一擲千金的“瀟灑”。有一次沒有糧食了，石延巖吃了兩天的豬飼料。圈里母豬產(chǎn)仔了，石延巖把鋪搬到豬舍里，席地而臥，“豬崽子200元錢一頭，出了差錯銀子就化水了”。

勞作充實了石延巖的內(nèi)心，強健了他的體魄，久違的紅潤爬上了臉龐，體重也恢復到60公斤，腦子里只有雞啼犬吠的平淡，再沒有毒魔的影子。石延巖把女兒的日記收藏起來，他說，這是自己的一面鏡子。他還常開玩笑，要把“6.26國際禁毒日”定為自己的生日，以此作為警示。

農(nóng)莊生產(chǎn)步入了正規(guī)，一家人生活有了來源，自己解脫了，偏居一隅的石延巖開始無私地把熱情的手伸向了全國各地的吸毒人員。湖北武漢的出租車司機朱宏便是其中一個。

朱宏比石延巖大三歲，也曾經(jīng)營過服裝，積累了百萬家財，因為吸毒，妻子與他離了婚，并害怕他把兒子拐賣掉以換毒資，不準他們父子相見。朱宏走投無路時，聽人說起了石延巖的故事，經(jīng)多方打聽，2003年底，他終于撥通了石延巖的電話。

“你不要帶一分錢，買上一張車票過來，我們吃什么你跟著吃什么！”石延巖似火熱情化解了朱宏心頭的寒冰。雙方你來我往，熱線不斷。在石延巖的多次鼓勵下，2004年2月4日，朱宏登上了來祁東的火車。

接站的石延巖、李美華沒料到，“小朱”比想像中的還要老，他臉色蒼白，特別怕冷，雙手哆嗦著抱在胸前，石延巖連忙把身上的呢子大衣披到朱宏身上。“吸毒這么多年，看盡了人家的白眼，是你第一次把我當兄弟看！”朱宏感激地對石延巖說。

回到農(nóng)莊的當晚，朱宏毒癮發(fā)作了五次，石延巖一直陪在床邊，不停開導鼓勵他，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吸毒人員心里空虛，最缺不了人間關愛。”石延巖有過親身體會，最了解朱宏需要什么。到農(nóng)莊第二天，朱宏又吵著要回武漢：“你們對我太好了，我不能拖累你們！”“兄弟呀，最難熬的是戒毒前四五天，挺過去便成功了一半，你不要多心，把毒戒掉便是對我們最好的回報。”石延巖掏起心窩子來。元宵節(jié)那天，朱宏戒毒進入關鍵階段，石延巖破例沒到老母家過節(jié)，一直與朱宏寸步不離。為讓他睡好，石延巖跑了4公里山路到鎮(zhèn)上買來了安眠藥品。

終于，朱宏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1.8米的漢子重新挺直了腰桿。朱宏主動幫石延巖干些農(nóng)活，并學會了給母豬接生，他把這一切看作了自己走向新生的開端。“如果石延巖復吸，我將在祁東自殺。”朱宏將石延巖的軍。石延巖卻說：“如果朱宏復吸，我不會自殺，因為我還要挽救更多的人。但我相信，朱宏再不會犯傻了！”

“是石延巖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將在祁東扎下根來，”已戒毒成功的朱宏表示，“我會在戒毒農(nóng)莊一直勞作下去，不回武漢了。”

求助十萬火急，熱心莊主何忍拒人千里

“喂，你是石延巖先生嗎，我想送我兒子到你農(nóng)莊里戒毒，行嗎？”2004年4月14日，記者在石延巖的農(nóng)莊追訪時，一位焦急的母親打來電話。

“我理解天下的父母心，因為我曾經(jīng)也讓老母操碎了心，”石延巖答復道，“但是，現(xiàn)在要來我農(nóng)莊戒毒的太多了，我已答應了他們，以后有機會，我再跟你聯(lián)系好不好？”

石延巖的故事傳開后，來自云南、廣西、山東、江西等地十萬火急的求助電話響個不停，3月3日他便接了將近90個電話。限于農(nóng)莊的接待能力，目前，石延巖決定接納4個人同時來戒毒，其中還有一個女的，他準備讓出唯一一間單房，和妻子一道搬到豬舍里住。

“石延巖的農(nóng)莊處于創(chuàng)業(yè)階段，條件艱苦，總共只有5個鋪，還是祁東旅社送來的，難為他這個‘莊主了。”朱宏顯得有些擔憂：“這么多人深陷毒海，發(fā)出求助信號，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石延巖的心腸太好了，他拒絕每一個人時都會臉紅，但他確實有困難，農(nóng)莊收入僅能維持自家生活，他又堅持不收來戒毒的人一分錢生活費，來的人多了，必定心有余而力不足。要是社會能共同伸出援助之手，則是千千萬萬吸毒人員的福音。畢竟，在他們絕望時，要留住那份難得的戒毒勇氣是多么的不容易！”

石延巖依舊很樂觀，目標遠大，他甚至計劃把自己的基地建成中國第一座免費戒毒的農(nóng)莊，回報社會，“但要做到這一切的前提是我這個‘莊主必須不斷增強致富本領，自己有錢了，我苦心經(jīng)營的這個戒毒基地才會牢靠，‘毒友戰(zhàn)勝毒魔便多了一份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