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米
6月23日,國家審計署審計長李金華在向人大常委會報告中披露:“中央財政下撥的特大自然災害救濟補助費,仍有5174萬元滯留在縣級財政;9個地震災區縣有7個存在上報不實……云南省抗震救災指揮部批準動用救災資金4847萬元,建造兩個高標準移民安置點,戶均補助近10萬元,是其他同類災區群眾戶均補助的20倍。”
2003年7月21日和10月16日,大姚縣及周邊姚安、永仁和元謀等地連續爆發了兩次6級以上的地震,且集中在農村的山區。
一周后,中央緊急撥付特大自然災害救災款1.2億元,中央各部委安排1億元。
但9個多月后,到今年4月中旬審計時止,2201戶災民還住在帳篷里。
災民的“別墅”
大姚地震余波未平,震中的廢墟上就接二連三地矗立起了一幢幢“豪華別墅”。但就要住進這窮旮旯里的“金窩窩”的千戶災民卻笑不出來。
移民統建點被分為縣級和鄉級,級別不同,檔次不同,設計圖紙不同,造價自然不同。兩個高標準移民安置點都是縣級的。
一個高標準統建點位于姚安縣草海農場,由楚雄彝族自治州協調籌建,原定搬遷大姚縣和姚安縣兩地災民375戶,每戶建筑面積120平方米。大姚縣搬遷350戶,姚安縣搬遷25戶。因姚安后來增加75戶,建筑面積縮水至105平方米。
大姚縣從救災款中撥了3500萬元,姚安縣撥175萬元共同建設,僅土地置換補助費就花去了2500萬元,要按圖紙建完整個工程,據估計需7000多萬元。
另一高標準統建點位于曇華鄉松子園村。
松子園統建點依山坡而建,規劃圖紙為彝族特色的兩層小樓,一樓是臨街的商鋪,規劃搬進120戶,建房資金為540萬元,水電路綠化276萬元,小集鎮建設基礎資金355萬元,每戶每套樓房攤到將近10萬元。
“利用地震救災資金,集中建好移民點,帶動旅游,推動少數民族地方經濟的發展”。一開始,鄉領導就這樣介紹。
曇華鄉是大姚縣一個典型的彝族聚居鄉,為省級風景名勝區,被國家文化部命名為“中國民間藝術之鄉”。丫古埂村彝族先民創造的“十八月歷”,早于南美瑪雅人創造的歷法;麻秸房村誕生了中國唯一以民族命名的劇種——彝?。灰妥迳倥湟绹S兄c劉三姐一樣的美麗和聰慧,她抗暴除惡的故事在曇華山盡人皆知,被彝族人代代流傳。
利用這一民族文化搞特色旅游城鎮本無可厚非,只是這樣“慷國家救災款之慨”讓人不能理解。
按照當地政府公布的標準,大姚縣“7·21”地震中未納入統建點的1556戶倒塌戶,每戶補助5000元,省計劃的災后民房建設資金總共才1670多萬元。
“120戶,每戶攤到10萬元,而這1500多戶,只能得到5000元的補助,這不能不讓我們產生疑問,是不是地方政府在拿救災資金搞形象工程” 。審計組告訴記者。
這樣成本近10萬元的房子,松子園村每戶只需繳5000元就能入住,而外村村民要繳3萬元。但,松子園的村民并不全那么幸運。
因為5000元錢,對于山區人均年收入不到1000元的普通農民來說,可能是他們三五年的積蓄。
村民王強接到村里通知,一個月內交清5000元錢,就能住移民安置點,但當他終于湊齊這5000元錢的時候,卻被通知已過了時限。
眼巴巴看著兩層小樓動工了,沒有自己的份兒,而一些非本村非倒塌戶某某干部的親戚卻能住進統建點,王強很窩火,但也沒辦法。
什么時候能住進這漂亮的小樓,對當地干部和災民來說,這是個未知數。
“開挖山坡平整土地,比預算多花了不少錢,資金缺口估計要幾百萬”。在大姚市城建局,記者驗證了審計人員的推測。
與此同時,位于姚安的州級移民安置點草海農場那里也面臨著千萬元的資金缺口。
一下冒出1500枚災民印章
在大姚縣海古簸村,鄉級災民統建點,村民張躍康老人告訴記者,“10·16”地震那天,他家房子倒了,村里發了兩袋大米、1500元錢。當記者問,知道國家補助的建房款有多少時,他說不知道,只聽說有不少。他只知道建房施工的工錢是7600元,修路、修水管每家扣5000元,他家的房子材料是從舊房拆下來的,不用花什么錢。
但在村委會的領款表上,張躍康已經領走了11200元,且都蓋有他的印章。他連聲辯解,自己只領了1500元,印章他從沒有給過別人。
他的印章與領款單上的對比之后發現并不相符。印章從哪里來的呢?
村民張萬忠也對領款表上自己蓋章領取的11200元,連連搖頭,說他從來沒領過這么多,他領到的也只是1500元,但他的印章確實被村干部“借走”過,說是領救災款的。
與此同時,在大姚,有人舉報縣城兩家刻章店鋪私刻災民章,兩三天時間刻了1500多枚。舉報人告訴記者,來刻章的人自稱是村干部,拿著寫有很多人名字的一張紙,說是代災民刻章用來領救災款。至于是哪個村的,無法核實。
“這種事情已不稀奇,蓋章的很多憑證經核實大部分不是村民經手,一些簽名手印也是村干部代替”,審計人員告訴記者:“農村村務要公開透明難度很大,永仁有個村,晚上7點多貼上倒房戶名單,早上天不亮就揭掉,就這也算是公告了?!?/p>
村干部領走救災款,用到哪里去了呢?無從獲知。
記者了解到,海古簸村干部代村民領走救災款之后,并沒有發給災民,而是“大包大攬”為災民統一建房。
海古簸村干部轉手以每戶7600元的工程款承包給一個叫劉運昌的當地人,劉運昌又將部分房屋建筑工程以3350元轉手包給村民張某。
兩次承包、兩份合同,村委會統一承建,承包人從中大收漁利。如果審計人員不來,誰又會知道這個秘密呢?
救助站與村委會大樓
大姚縣是云南彝族聚居區,境內山多谷陡,處于地震多發帶。全縣24萬余人,年財政收入僅4000多萬元,是云南省貧困縣,每年縣財政至少要國家補助8000余萬元才能維持正常開支。由于生活習俗和語言習慣的原因,山區農民很少從大山里出來,外出打工的也不多,一年只有半年才能吃上大米。
毗鄰的姚安、永仁、元謀和牟定,經濟情況也不是很好。地震無疑給了當地政府伸手要錢的好時機?!盎謴徒ㄔO與發展民族地區經濟結合起來,恢復建設與扶貧攻堅結合起來,充分體現了我們貫徹中央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精神”。 當地有干部這樣解釋。
要來的資金不少被用于:當地政府部門建辦公樓;興辦教育建學校;蓋衛生院、建救助站;建村委會大樓;搞基礎設施等。姚安民政局大樓地震后新建;賓川民政局大樓地震后新建;大姚縣法院辦公大樓地震后新建……
元謀縣政府為元謀縣救助站申請恢復重建資金25萬元,審計人員在縣政府有關人員指認的原址附近,多方詢問取證,才得知該救助站純屬子虛烏有,何來重建?至審計時止,25萬元已經花出去了18.62萬元,用于項目征地。
破舊的三間瓦房,僅能收容3人的救助站,永仁縣民政局卻夸大建筑規模、夸大受損程度,申報重建資金。盡管經縣城建局危房鑒定辦公室鑒定,未受到地震損害,無須重建。但縣政府仍將其作為重建項目上報,三間瓦房申請到兩次地震救災資金20萬元、30萬元。至審計時,20萬元已撥入該縣財政局,尚未使用。
“這錢足夠建個能收容二三十人的救助站了”,昆明辦楊恒田處長對記者說。
在資金批復表上,記者看到57個村委會總共占用了2391萬元的救災款。
當記者問當地民政局干部,為什么這么多村委會要重建時,得到的答復是“村委會是要村民湊錢建的,我們建了,豈不減輕了村民的負擔”。
記者走進海古簸村委會大樓,不禁吃了一驚,三層樓,每層五間,每間有近20平方米,村長介紹,這間是村衛生所,這間是接待室,這間是……其實,據了解,這個村委會,平時只有三個人上班。
這棟樓與旁邊新建的學校教學樓,在這個村算超豪華級別了。因為旁邊的房子不管是新建的還是以前的,連磚墻都不是,還是彝族傳統的“土打壘”墻。
“這兩個樓幾十年都不會落后”,村干部毫無愧色。
“淚水河”上“截流壩”
災情發生后,云南受災地縣爭取資金、申報項目很積極。楚雄州為了向上爭取資金,還撥出??钣糜诮哟汀盃幦』謴椭亟椖垦a助資金補助”,可見地方政府的支持力度不小。
地方官員爭相找“路子”,一級一級跑項目跑資金,來往于中央部委與地方廳局之間,“跑部”為“錢進”,“會哭的孩子有錢花”,有錢才好發展。
從大姚地震救災資金的情況看,除財政部門外,發改委、民政、水利、交通、教育、衛生等部門也具有一定的資金分配權,即使是財政部門內部,不同司處也都能從各自的職能角度行使不同的資金分配職權;而從項目批復的情況看,除發改委外,掌握資金的部門也有一定的項目安排權。
永仁縣教育局向政府申報城關中學教學樓、宜就小學宿舍樓和中和小學校舍恢復重建資金總計100萬元,隨即又向縣發展計劃局申請國債資金120萬元。同時,又多次向上級反映,申請中央教育救災專款70萬元。
2003年10月,楚雄州計委為永仁縣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安排國債資金90萬元,設備投資補助10萬元。10·16地震后,永仁縣衛生局又為該中心申報地震恢復重建資金20萬元。
“有資金就有項目,有項目必有資金”,這是目前地震救災資金和救災項目管理的怪圈,也為地震災區能夠多頭申報項目、多頭爭取資金奠定了體制基礎。
大姚地震中,中央撥付2億多救災資金,其中1.2億元是中央財政劃撥,另外1億多主要來源于發改委、民政部、水利部、交通部、衛生部等。
一旦項目申報成功、資金爭取到位卻任其長期滯留財政而遲遲不作安排。
云南省財政廳滯撥,楚雄州財政局滯撥,祥云縣財政局、賓川縣財政局滯撥……
“多頭管理地震救災資金是造成地方對地震救災資金底數不清的重要原因,也是部分項目資金過剩而另一些應當恢復重建的項目沒有資金來源的根源所在”。大姚地震救災審計組向國務院建議,“國家理順地震救災資金管理體制,最好將地震救災資金多頭管理模式變為一個部門牽頭、其他部門參與的管理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