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外情、德性及其他

陳晨光　王　芳

這里所謂“法外情”不是“法外施恩”那種。“法外施恩”往往離“徇情枉法”不遠，如今已太多太濫，以至人們遷怒于“人情”，以為造成“執法不公”是“人情太多”的緣故。其實，就像南方年年發大水而北方年年鬧旱災一樣，在干擾法律嚴肅性之“濫情”現象充斥司法領域的同時，社會上司空見慣的卻是人情冷漠、毫無同情心的現象。

隨手拈來一例，即足以觸目驚心：報載，2003年8月19日清晨，沈陽八一公園，一宛姓男子遭到四名歹徒搶劫，當時在場的七旬老人那來福喊了幾聲“搶錢了”，即被歹徒毆打至頭骨多處粉碎性骨折，送進醫院后不治身亡；事發現場有許多人，卻無人相助；老人身亡后警方調查，當時在場者也沒人出來作證，連被救者也一度銷聲匿跡，直到媒體關注，呼吁尋找，這位宛先生方才露面……

還是2003年夏季的一天，湖南溆浦縣12歲的花季少女荊葉芳，為搶救落水的同學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事發后，被救女孩和一起玩耍的伙伴卻否認荊葉芳是為救人而死，編造出她是自殺溺水的謊言。后來他們才承認，說謊原因是害怕“到法院打官司，官司輸了要賠幾萬元錢”云云……

看了這樣的事例，不感到寒心么？還會說“人情太多”么？

更令我不寒而栗的，還在于這種袖手旁觀、天良喪盡的冷漠行為，竟不會受到法律的任何干預和制裁！如今世上所有法律法規，竟然對之毫無辦法！即使上述撒謊者的謊言被戳穿，也不必承擔任何法律責任。法律只能要求人們遵守法律，卻不能強求他們遵守道德，更不能要求人們對自己的良心和人性負責。顯而易見，我們社會的某種秩序已經受到這類無情行為的嚴重干擾，很有點“不成個社會”了。因此，社會秩序的維護，除了必要的法律法規外，還需要法律以外的東西，那就是道德、人性、人情，或者說“法外情”。

道德、人性、人情可以簡稱“德性”，是人區別于禽獸的主要因素。人們罵一個人品質不好的時候常常說“瞧你那德性！”可見“德性”是一個人在社會上的立身之本。如果這東西大量缺失，缺失到近乎“人性滅絕”的地步，距離禽獸還有多遠呢？說實在的，說這話都有點對不住“禽獸”——因為有些動物都比人類有良心！沈陽八一公園宛先生的逃之夭夭、圍觀者的袖手旁觀以及湖南溆浦縣被救者的謊言，都說明“德性”這東西何等脆弱，特別是遇到“利害交關”的時候，往往趨利避害，見利忘義，有時是“見不利”也“忘義”！

“德性”往往在法律之外，它能影響法律，法律卻對它鞭長莫及。人的“德性”需要培養，關鍵在于建立精神的東西，也就是信仰。如果在擯棄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的時候，不能建立起相應的精神道德規范，就很難避免從“政治掛帥”的極端倒向“金錢掛帥”的極端，就很難做到效率與公正的平衡。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當人的信仰淡漠乃至破滅，什么都不信了，只剩下利害觀念，只相信金錢了，那么人心渙散、見利忘義、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以至喪盡天良，也就不足為奇了。其實“大道之不行”（孔子語）由來已久，司馬遷早就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嗚呼，兩千多年前的先見之明至今還沒過時，這實在不是民族的驕傲。英國學者鮑曼指出：“在一個理性與道德背道而馳的系統之內，人性就是最主要的失敗者。邪惡巴望著大多數人在大多數時候不會輕率、魯莽地行事──反抗邪惡是輕率而魯莽的──它就可以開展它骯臟的工作。它既不需要熱情的跟隨者，也不需要大聲叫好的聽眾，在受到一種安慰性的想法──還沒有輪到我──激勵之后，自我保全的本能確確實實將感謝上天：藏起來，我還是能夠逃過的。”難道我們真要等到災難降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才想到德性的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