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人:陳黎
被訪人:葉永烈
葉永烈,上海作家協會一級作家。1940年生于浙江溫州。1963年畢業于北京大學。11歲起發表詩作,19歲寫出第一本書,20歲時成為《十萬個為什么》主要作者,21歲寫出《小靈通漫游未來》。主要新著為“紅色三部曲”——《紅色的起點》《歷史選擇了毛澤東》《毛澤東與蔣介石》,展現了中國共產黨的歷程;《反右派始末》全方位、多角度反映了1957年“反右派運動”的全過程;《“四人幫”興衰》——《江青傳》《張春橋傳》《王洪文傳》《姚文元傳》以及《陳伯達傳》,是中國十年“文革”的真實寫照。《1978:中國命運大轉折》是關于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全景式紀實長篇。此外,還有長篇自傳《追尋歷史真相——我的寫作生涯》以及《陳云之路》《胡喬木傳》《行走美國》《行走中國》《行走俄羅斯》《葉永烈目擊臺灣》,記述美國“9·11恐怖襲擊事件”的紀實長篇《受傷的美國》等。1998年獲香港“中華文學藝術家金龍獎”的“最佳傳記文學家獎”。新版《小靈通漫游未來》于2002年12月獲第十三屆中國圖書獎。
火星最像地球
陳黎:3月初美國“機遇號”和“勇氣號”都發現了火星曾經有水的證據,美國人為什么花這么大的精力來探測火星,這個發現對未來會有什么樣的影響?
葉永烈:在太陽系中有九大行星,科學家對火星的興趣特別大是因為火星很多情況都跟地球相似,比如它自轉一周也是24小時;它也有兩極;也有大氣層,只是它的大氣層要稀薄一些,盡管它比地球小一點,但它的種種條件讓科學家懷疑它存在生命。
陳黎:發現火星上有水是不是最直接的證據?
葉永烈:對,地球人從地球的角度出發,認為有水存在就有可能會有生命。這也是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科幻小說都寫火星,而不寫別的星的原因。
陳黎:你寫過和火星有關的科幻小說嗎?
葉永烈:我沒有。我寫過冥王星。冥王星和地球的差別較大。在九大行星當中,火星的條件是和地球最接近的。火星看上去是紅顏色的,人們稱它紅色的星球。地球因為表面十分之七是海洋,所以看上去是藍顏色的。過去人們對火星不是很了解,覺得它的條件與地球相似,認為它上面會存在生命,其中幻想小說作家的推波助瀾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最有名的是英國威爾斯寫的《大戰火星人》,在當時很轟動。里面把火星人寫成像章魚的樣子。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科幻小說呢?就是因為當時人們對火星還不很了解,猜測火星有生命。中國也有很著名的關于火星的科幻小說,就是老舍1934年寫的《貓城記》。他寫的火星人是像貓的樣子。當然他這本書更多的是政治上的諷刺。
陳黎:老舍為什么選擇貓作為火星人的形象呢?
葉永烈:我覺得人們都是從人類的目光來想象火星人的。從兩位作家都選擇火星來寫科幻小說就是因為科學家都認為,九大行星中火星是最有可能存在生命的。按照地球上科學家的理解,生命是大自然必不可少的條件。很多科學家發射衛星到火星上去,了解它的溫度,礦產,地貌等,更重要的是探測它有沒有水。隨著我們對火星的了解,發現火星上現在存在生命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它的大氣層非常非常稀薄,含氧量非常非常少,更沒有像地球上那樣有那么多的水,只是有過水的痕跡。
陳黎:有過水意味著可能存在過生命?
葉永烈:人們現在只是猜想,每個星球都有從誕生到滅亡的過程,這個過程是非常漫長的,地球誕生時是個火球,它慢慢地冷卻,之后由于地球引力作用,吸收水分凝聚成海洋河流,這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如果說地球從誕生到滅亡一共是24小時的話,那么人類是在他最后的五分鐘才出現。我們現在來看火星,它可能已經走過了這個過程,已經滅亡了。所以現在的火星上看不到高等生物,我們說火星上的生命期已經過去了,但是它可能存在過生命。還有就是人們想將來太空移民的第一個目標就是火星。不過火星現在氧氣含量那么少,又沒有水,離地球也很遠,移民會有很大的困難。關心火星是關心火星上有沒有生命,另外就是考慮能否讓它成為移民的目標,哪怕是作為旅游點也好。人們已經登上了月球,那么下一個目標可能就是火星,我們覺得火星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個星球,很多科學家對火星都感興趣,像美國的,歐洲的,還有我們中國的,就是因為火星與我們地球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還有科學家指出認為火星會存在生命只是我們地球人的理解。有水就有可能有生命,只是地球人根據地球的情況來解釋的,也許在別的星球上生命的存在不一定就要有水,也不一定就要有氧氣。如果跳出這個模式的話,思維會更廣闊一些。因為探索星外文明一直是人們亙古至今的夢想。在宇宙當中有數不盡的星體,難道就沒有一個星體的條件與地球相似嗎?如果相似就不會有生命嗎?這些都是不能肯定的。所以地球人非常希望能夠與外星人交流。幻想往往存在于對事物的模糊的認識上,如果事物被研究得非常清楚,它就不存在幻想。科幻小說作家能夠進行幻想就是因為那里存在著一個可能性。但等到人們逐漸了解火星以后,也許會非常失望。
陳黎:美國有一些人跳出來說干嘛要花那么多納稅人的錢研究火星呀,值得嗎?
葉永烈:這就像楊利偉上太空時,中國也有很多人說,我們還有那么多貧窮的地區沒有解決溫飽,干嘛要花那么多的錢把一個人送上太空,轉一圈然后再讓他下來。有句話是這么說的:一個新生的嬰兒能做什么?但是等他長大以后他的用處是不可估量的。這個問題也是這樣,我們對太空的探索剛剛開始,等若干年以后我們的探索就會取得成果。可以說現在人造衛星就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我們的生活已經離不開衛星了。所以我們發射火箭,研究火星,將來人們都會理解的。在科技研究還沒有取得效果時,不能用現在的眼光來衡量,不能用實用主義來看待科學。我在美國是非常有興趣地參觀他們的航空博物館。有一塊他們從月球上帶回來的巖石,非常尖,非常小,他們提出用這塊巖石換中國的一個兵馬俑,被我們的科學家拒絕了。他們說:“我們中國的科學家遲早會登上月球,我們遲早也會拿到月球的巖石。而兵馬俑是拿一塊少一塊。”楊利偉上太空的消息可以說鼓舞了整個中華民族。其實世界上第一位宇航員是明朝的一個工匠萬戶,他是做火藥的工匠。他把47枚火藥綁在椅子上,想用這種方式上太空,結果與椅子同歸于盡,他可以說是世界上最早的航天英雄。現在我們在世界太空俱樂部里坐到第三把交椅。隨著中國實力的增強,經濟的發展,我們也應該對火星的探索做出貢獻。
我是第一個進入航天“禁區”拍攝的導演
陳黎:1979年你就拍了影片《載人航天》,能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葉永烈:1978年召開了全國科學大會,提出了八項前沿科學,其中之一就是空間科學。我對航天一向很有興趣,正好在《文匯報》上發了一篇關于航天的文章,于是拍這個影片的任務就落在我的頭上。我去北京做了很多采訪,寫出了電影劇本。這個劇本錢學森看到了,他當時是第七機械工業部的副部長,也是國防科委的副主任。正好他出差去上海,就讓他秘書打電話找我。那是1979年2月23日,我就趕到延安飯店,和錢學森談了一個晚上。我趁這機會問他,我說聽說我們國家在訓練宇航員,我們能不能去那里拍?他說,行啊,那個地方就是我管的!這樣我得到他的批準,3月份就進到中國航天訓練基地,住在里面有半個多月。
陳黎:那你是第一個拍攝航天基地的人?
葉永烈:作為媒體來說,當然是第一個。而且在我之后相隔了那么多年,一直到這次“神舟五號”發射才有媒體進去。當時一直是絕密的,除了他們基地本身有攝影師之外,只有我們這個攝制組進去拍過。
陳黎:后來情況如何?
葉永烈:電影沒有公開放映。但電影剪輯時,鏡頭的頭尾一般會剪掉一些。按規定這些廢片要燒掉,我修剪時看到一些很好看的畫面,我舍不得扔,就帶回家了放到一個大箱子里,里面放了些干燥劑。去年8月,香港無線電視臺盯著我采訪,挖根究底地問那影片還能不能找到。我突然想起來我家里還有那么一大堆廢片。他們走了以后我就把箱子打開,發現所有的膠片一個霉點都沒有,而且差不多每個鏡頭都有!我很高興,因為這太寶貴了。我在俄羅斯拍了很多航天方面的片子,加加林的家鄉我都去了;還有在美國采訪時拍的,舊金山的皇蜂號航空母艦我上去了,阿波羅登月宇航員回來時上的就是這個航空母艦。這些加在一起,我去年11月出版了圖片攝影集《飛天夢——目擊中國航天秘史》,共有500多幅照片。香港也趕在楊利偉訪問香港之前將這本書出了,楊利偉走到哪里,他們就把這書搬到哪里,馬上就成為在香港銷得很不錯的一本書。“神舟五號”成功之后,我是非常忙,各個電視臺都邀我做嘉賓,都要用《飛天夢》里的照片,因為唯獨我這里有嘛!
與高層領導人的親密接觸
陳黎:當時除了那部沒放映的《載人航天》,你還拍過什么絕密的片子?
葉永烈:這有一個插曲。我還為毛主席拍過片子,當時上海有一個內片組,有50多個人,我是內片組的導演。毛主席病重時,我們連續為他拍了好多好多片子,任務非常急,用的膠片條件都是極好的。連續拍,一直到1976年的9月9號。拍的時候不知道是給毛主席看的。
陳黎:這些片子內容是什么?
葉永烈:都是京戲、馬戲啊。
陳黎:你后來寫了很多政治方面的傳記,和這些經歷有關嗎?
葉永烈:我對這些事情很有興趣。比如說《陳云全傳》,陳云逝世第二天,香港那邊給我打了五次電話,要我趕這本書。他們對這書稿沒有任何要求,就是要在半個月之內完成。半個月我果然完成,寫了25萬字。采訪是原來都做完的,采訪他的秘書和周圍的人,還去了他的老家和下放的地方。陳云同志本人絕對不接受采訪的,也不愿意別人寫他。有人花了很長時間搞了一本《陳云畫冊》,但這本書稿在陳云手里壓了好幾年。我準備這本書時,人家都和我說你最好別寫,因為沒有陳云同志的批準,你這書永遠出不了。陳云逝世不到一個月,我這本書就在香港賣了。我拿到樣書送給陳云的夫人,她說她女兒老早就把書給她看了。我就問她,你看了后覺得怎么樣?她說“不錯”。我就放心了。
陳黎:你是以什么身份采訪這些高層領導人呢?這些采訪全是自費嗎?
葉永烈:就是以作家的身份啊!當然是自費,而且很多工作都是在絕密的狀態下進行的,像采訪陳伯達。北京的作家老看到我在北京,但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上海的作家老看到葉永烈不在上海,也不知道我到哪去了。前前后后在北京采訪了陳伯達一年,一直到他去世。后來在他去世后,人家看到我出了這么厚厚的一本書《陳伯達傳》,都吃了一驚。
陳黎:后來怎么想到采訪體育界的人物呢,比如何智麗?
葉永烈:采訪何智麗很偶然。我有一次去南京,《解放日報》一個記者問我,有一個人你敢采訪嗎?我說,天下有什么不敢采訪的人?他就說何智麗,她正在寫檢討。我奇怪,為什么拿了世界冠軍還要檢討?正好何智麗不久就回上海了,我直接去找她,她欣然接受采訪。后來為她寫了一篇很長的報道,我第一次把中國乒乓球讓球的內幕全部曝光了。我當時就認為這不符合奧林匹克的“公開、公平、公正”的精神。現在和何智麗關系也不錯,她每次回上海,都來我家看我。她結婚、離婚這些事,事先都會告訴我。
手機小靈通的名稱來源于我的作品
陳黎:你最早是以科幻小說出名的。像大家熟知的《小靈通漫游未來》,是1961年寫的,1978年出版。里面有很多科技的奇思妙想,有些現在已經實現了,比如氣墊船、可視電話、隱形眼鏡、電子報紙等等。你當時是怎么想到的?
葉永烈:第一我是理科出身,我是北大化學系的。還有當時我已經完成了《十萬個為什么》。《小靈通漫游未來》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我平生的第一本書《科學珍聞三百條》,把各個雜志報紙刊載的科學技術最新成就編在一起。然后我想這么多科學的珍珠,我要能找一條線把它們串起來就好了。就編出了“小靈通”這個小記者,因為我從小就很崇拜記者,理想就是當個記者。考北大時,本想考中文系新聞專業,可是卻上了化學系。所以《小靈通漫游未來》的主人公就是小記者,他胸前掛著很大的照相機,別著蘿卜那么粗的自來水筆。《科學珍聞三百條》無意中為《小靈通漫游未來》打了一個很好的基礎,所以這本書寫得很快,就半個來月。壓了17年,1978年出來一下就印了300萬冊,正好趕上了科學的春天,那時的口號是向四個現代化進軍嘛。
陳黎:現在大家用的手機“小靈通”和你的“小靈通”有關系嗎?
葉永烈:當時是美國一家公司要把PHS手機打進中國,要取一個名字,讓中國老百姓一聽就明白。起初叫“東方之星”,后來起了一大堆名字,都覺得不好。有人提出來叫小靈通,又小又靈又通,而且《小靈通漫游未來》里寫過這個東西,機器人手里拿著個無線袖珍電話。但叫小靈通要得到作者的同意,就打電話給我。我說可以啊!這么一句話,就用了這名稱。你看現在小靈通已經有4000萬用戶了,北京攻下來,最后就剩下上海,上海也準備放號了。我前些日子在云南個舊,這么偏遠的城市,看到到處都是小靈通的廣告。一個作家筆下的人物小靈通能夠走進千家萬戶,我也很高興。我不求什么。當然有一段時間,因為小靈通網鋪得不好,有人說:“小靈通,不靈通,老是打不通。”現在慢慢就改善了,小靈通逐漸靈通起來了。前不久我參加了杭州小靈通的新聞發布會,蠻有意思的。
陳黎:除了2000年的《小靈通三游未來》,你現在不怎么寫科幻作品了,主要精力在紀實作品上,為什么?
葉永烈:我覺得自己寫重大政治題材的東西很熟。如果接著寫科幻的東西,我可能會寫一個很奇怪的作品,跟現在的科幻小說完全不一樣。我現在還顧不上寫,也可能哪天會殺一個回馬槍。
陳黎:中國人似乎不太熱衷科幻的東西,你認為是什么原因?
葉永烈:你看諾貝爾獎在一個世紀中,中國人沒有拿過一次。和平獎、文學獎可能帶有偏見,科學上的評獎大體上是公正的。這說明中國的科學水平在世界上還是比較落后的。科幻小說為什么在美國那么暢銷?每年的美國大片,總有那么幾部是科幻的。這和美國的科技發展有關。
陳黎:你很喜歡攝影,最近又出了一套目擊系列的攝影叢書?
葉永烈:對,出了六本,《目擊俄羅斯》、《目擊臺灣》等。像《目擊臺灣》的照片是我去年年初去臺灣拍的,今年可能還要去臺灣呆三個月。我大兒子在臺灣工作,我兒媳婦是美籍臺灣人。我去臺灣一方面是探親,另一方面想去國民黨“中央黨部”檔案館查些資料。他們現在檔案比較開放,現在它是在野黨。像俄羅斯,我是蘇聯解體十周年去的,拍了很多照片。這本書剛剛完成,美國就爆發了“9·11”事件,我專門從上海飛到紐約,住在世貿大樓旁邊。《目擊美國》專門一章就是講“9·11”事件,我拍了很多現場,有1200多張照片。在美國沖好,回來時膠卷放在一個箱子,照片放在另一個箱子,隨手帶著,我不托運。兩個分開,一個放在我愛人那,萬一丟了一份,我還有一份。因為這些照片來之不易。
陳黎:那你現在在做什么?在寫什么東西?現在有什么最新的政治人物采訪?
葉永烈:現在香港要出我一套書,是科普讀物。另外5月全國書市我還要趕兩本書。有一本是30多萬字的散文選。也在做一個采訪,這個人物是很復雜、很重要的政治人物。不是一般性的政治人物,暫時保密吧。
陳黎:有人說你是中國最有錢的作家,是嗎?
葉永烈:是有人這么說。第一我的作品比別人多,賣得比較火,這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我覺得現在一個作家如果收入很高,這應該是很光榮的。說實在的,作家的勞動很辛苦。人家開玩笑說,誰跟葉永烈過不去的話,對他最好的懲罰是把葉永烈的作品抄一遍。2000萬字,你就光抄試試看!我最初是愛寫什么寫什么,不管讀者。后來我變成從讀者的角度出發,讀者喜歡什么我就寫什么。現在寫東西之前,我會仔細考慮這本書的前景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