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有些文章分析官員腐敗的原因,多歸罪于“人情”,以為一些領導干部的腐敗在于“人情觀念”作怪,感嘆“人情的功夫茶越喝越苦”云云。竊以為,此說當然不無道理,然失之偏頗。換句話說,是打錯了板子。人之所以為人,一個重要特征就在于有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元代詩人元好問詩云,“問人間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許”……一個人倘若沒有七情六欲,還是人嗎?我們經歷過那樣的時代,人與人之間完全不講人情,只講某種“政治原則”,所謂“親不親階級分”、“愛不愛看路線”,那時候人人自危、互相防范,甚至夫妻之間、父母與子女之間也只講“原則”,不講“人情”……結果怎樣?并不美妙。
其實,所謂“徇情枉法”,錯在“枉法”,不在“徇情”。諸如“照顧人情”、“礙于情面”而動用手中權力,表面看似乎是“人情關”難過,說到底還是因為“法律關”好混,那權力使用起來太方便,“違法”的風險低于“背情”的損失;權衡之下,自然是兩害取其輕,寧可違背法律,而不愿“得罪人情”了。從這個意義上說,“枉法”的根源并不在“情”,而在于權力缺乏有效的制約。綜觀近年紛紛落馬的貪官污吏,不外是以權謀私、收受賄賂、錢權交易或者“情權交易”,透過現象看本質,幾乎沒有一個不是“利用職權之便”滑向泥潭的。袞袞諸公,上至省長副省長,下到科長村書記,哪個沒有“個人說了算”、別人無法制約的權力?西哲孟德斯鳩有云,不受制約的權力必導致腐敗。就像電視劇《絕對權力》中唐國強主演的那位市委書記一樣,好與壞、清與濁,全靠自我修養,自己把持不定,做不到“富貴不能淫”,別人是毫無辦法的。這種“制度型”或曰“體制型”腐敗,任何人也難以避免,除非“圣人”——而“圣人”者,世間能有幾個?
江西大貪官胡長清臨刑前曾感慨,“假如江西的新聞媒體能像美國記者曝光克林頓一樣,敢于報道我的緋聞,我不至于落到死刑的地步”。聽了這話,誰能說人家胡長清思想水平“不高”?然而,富于諷刺意味的是,胡長清即使重新上臺,也決不會容忍對他的任何輿論批評。全國各地因披露“陰暗面”而遭到報復的記者難道還少嗎?別說媒體曝光,就是私下舉報,也是風險重重。以“誹謗領導”、“破壞穩定”的罪名,把舉報人開除黨籍、送進勞教所,那簡直是小菜一碟,甚至不必“書記大人”親自出面即可輕易“搞掂”。為舉報前河北省委書記程維高,郭光允同志遭受八年迫害、幾近家破人亡,這代價一般人能承受得了嗎?沒有碰上河南平頂山市原政法委書記李長河那樣心狠手辣、干脆對舉報人殺人滅口的狗官,郭光允還算幸運呢!話說回來,有郭光允等輩不停地找麻煩,也是程維高的幸運,否則他也難免胡長清的下場。
毛澤東提倡說真話要有“五不怕”精神,即“不怕坐牢、不怕殺頭、不怕開除黨籍、不怕罷官、不怕離婚”。試想,說真話,搞監督,竟要冒如此風險,身居高位的官員還能聽到幾句真話?其手中的權力能得到多少制約?怎能不膨脹到至高無上的地步,從“絕對權力”走向絕對腐敗?
從近20年中國反腐情況來看,“一把手”的腐敗占有很大比重,這些實權派高官之所以能以權謀私,很大程度在于黨內監督沒有落實,黨外監督又不到位。無數殘酷的事實和慘痛的教訓告訴我們,不能把政治廉明的希望寄托在官員的個人品質上,就像不能指望人會改變本性一樣。可怕的是官員手中的權力,而不是他的“人情味兒”。與其要求每個人都做到鐵面無私、六親不認,不如設法令其不敢或不能“玩火自焚”。因此,從體制上完善權力制約機制,從制度上杜絕濫用職權的渠道,保障輿論監督的自由與安全,從而提高“搞腐敗”的風險,降低“說真話”的成本——這才是至關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