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以十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閉幕為標志,各代表團及代表聯名提交的共計1050件議案,開始進入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的處理程序。
記者從全國人大了解到,收到的所有議案中,一半以上與經濟事務相關,三分之二涉及對法律的制定、修改和完善,而其中來自企業的代表的呼聲最為直接和集中。
十屆全國人大代表、用友公司董事長王文京告訴記者:“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后,對于經營企業,政策的影響沒有以前大了,但法律的影響越來越大。”正是競爭壓力的加大和規則意識的增強,聯手催生了中國企業為了爭取更好的生存環境而不約而同發出的吶喊。
企業不能承受之縛
從全國人大已經公布的主要議案資料來看,修改法律的矛頭首先指向《公司法》。在多件要求修改《公司法》的議案中,提案人普遍認為,1993年底通過的、自1994年開始實施的《公司法》弊端重重,一些規定已經嚴重限制了公司型企業的發展。
用友公司董事長王文京在聯合了企業界、教育界和黨政部門30多名代表簽名的議案中,建議修改實收資本制、對外投資與公司凈資產比例的限制性規定以及公司股票回購制度等。“提出該議案,是因我在企業實踐中經常遇到此類問題,其他企業也有相同感受。”王文京告訴記者。
現行《公司法》對公司設立的要求過高,直接阻礙了民間投資。根據《公司法》第23條,辦一個公司最低注冊資本也要10萬元,再加上第78條對注冊資本與實繳資本必須一致的規定,使得依法興辦公司頗為不易。
君合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潘躍新律師對降低公司設立門檻、簡化程序的建議深表贊同。他說,“公司法設立的高門檻,是當時的立法者認為這樣做有利于控制或減少公司的欺詐、違規行為,但是實際上,這些問題,不可能通過高門檻就能控制住,卻斷送了多少人的創業夢想。這對于中國經濟的發展是一個桎梏。”
《公司法》第12條還規定,公司對外“累計投資額不得超過本公司凈資產的50%”。這直接限制了公司特別是民營企業做大做強。
這個50%的限制自然不是憑空而來。有關專家認為,這是由于當初立法者對固定資產投資規模過多增長心懷恐懼,實際上是沒有必要的。事實上這不僅限制了企業的對外投資,也不利于通過資本市場實現企業組織結構的調整,繼而完成對我國產業結構的調整。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院長王利明教授等30名代表把矛頭指向《企業破產法(試行)》。他們認為,破產法在實施中出現了一些問題,如適用范圍太窄,許多內容明顯不符合我國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發展的需要,缺乏對許多基本的、重要的破產規則的規定,主張盡快制定一部適用于不同種類市場經濟主體的統一的《破產法》。
在潘躍新看來,這種狀況主要是因為整個中國公司法體系在設計上“重生輕死”,也就是說在公司的設立、上市等方面門檻很高,但是公司“出生”以后,一旦出了問題,要重組或退出,這方面的機制就缺乏考慮。“公司法實施時,中國的現代企業制度才剛剛開始建立,可能當時立法部門根本沒有預見到很快會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包括破產。”
除了涉及公司“生死”的大事,對于公司運營中的公平和效率的問題,陸棟、陳章水等代表也就保護小股東權益、董事責任、股東權的司法救濟等制度分別提交了議案。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王保樹強調,《公司法》改革應與全球競爭緊密聯系在一起,修改與完善《公司法》,必須要有改革精神,不能只是采用修補的方式,拘泥于個別條文的考量。
作為規范市場經濟主體的組織和運營的基本法,《公司法》的完善對于市場經濟的發展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很顯然,1999年對《公司法》的小修小改也是難孚眾望。放開對公司的設立、運行和退出的不必要、不合理的束縛,給企業更多的經營自由,已經成了進一步解放企業生產力、增強企業競爭力的動力和保障。
呼喚平等權利
在十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的議案中,不少代表提出,《公司法》所反映出的對企業的立法取向,仍然沒有擺脫改革初期按照所有制性質對企業進行分類的思維慣性。作為一種補充,許多代表提議制定民營企業法,以保障民營企業的合法地位,拓展其生存空間。
蘇增福等32名代表在議案中說,民營企業是相對弱勢的群體,民營企業的法律地位、合法權益保護,以及民營企業的生產經營、依法納稅等都需要進一步規范。張少康等33名代表提出:為了進一步促進民營經濟的穩定快速發展,建議通過法律規范民營企業的責、權、利,使民營企業真正走上法制化、規范化軌道。蘇志剛、羅益鋒、袁昌玉、汪定國等代表分別就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制定中小企業風險投資基金法、制定中小企業發展基金的設立和使用管理辦法、制定企業和企業家維權法等問題領銜提交了議案。
對于民營企業要求以立法改變其弱勢地位,清華大學國際經濟法教授戰憲斌表示支持:“過去,由于歷史和制度上的原因,我國約束、管理不同企業的法律有所不同,企業的經濟權利實質上也有所差異。這就導致了中國企業之間的‘天生’的不平等,這是與市場經濟公正、自由的基本理念相違背的,也是與WTO精神相違背的。”
根據目前的法律制度,按照中國企業所有制性質可劃分為“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法律制度”、“集體所有制企業法律制度”、“私營企業法律制度”、“外商投資企業法律制度”(三資企業法律制度)等。在現實中,企業形態除了國有企業和集體企業,還有私營企業、個體企業、股份企業、港澳臺投資企業、外商投資企業等等。如此精細的劃分不但增加了管理的難度,還造成了心態上的復雜。潘躍新律師概括道:“現在是誰都覺得不公平,國有企業認為負擔太重,民營企業認為和國有企業是不公平的競爭,而外資企業還想要國民待遇。”
顯然,這種體制是與WTO精神相違背的,理應得到糾正。戰憲斌教授向記者強調,“國家必須通過法律,強有力地保障企業的尊嚴、自由和平等。”這并不是空洞的呼吁,戰憲斌教授認為,這意味著要一視同仁地賦予企業一系列權利,諸如生產、經營決定權,產品、勞務、價格決定權,產品銷售權,物資購買權,資產處分權,勞動雇傭權等等,而前提是必須拋棄原有的按照所有制性質劃分企業的標準,按照真正的市場規則來對待企業。
姜健、張學東等代表從另一個角度,提出關于制定反壟斷法的議案,呼吁建立和完善全國統一、公平競爭、規范有序的市場體系,禁止市場經濟活動中的地區封鎖行為,破除地方保護,營造公平良好的市場競爭環境。
在當前,國有企業改革仍是一個嚴峻的政治經濟任務,但戰憲斌強調,在法律尚不完善的情況下,可以制定一些經濟政策作為對法律的補充,但是不能按企業所有制如何來確定經濟政策、產業政策。如果國有企業能夠成功地實現政企分開、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它就仍能繼續保持其經濟上的主力軍的地位。而如果想繼續通過法律上的傾斜以及政策上的優惠來扶持國企,就可能會構成為WTO所反對與禁止的歧視待遇。“只有對所有企業的基本權利和自由一視同仁地給予有力的保障,才能實現現代企業制度所要求的“自主經營”、“自負盈虧”、“自我發展”、“自我規制”。
要素市場亟待規范
自中國加入WTO以來,證券、銀行、保險等金融市場正在緩步開放,隨著市場化力度的加大,我國傳統的金融法體系已經很不適應當前的經濟發展需要,甚至成為障礙,《商業銀行法》、《證券法》、《期貨交易法》等均有諸多條款為業內人士所詬病。
此次“兩會”上,王午鼎、馬蔚華等代表分別提交了關于修改《商業銀行法》的議案。王午鼎等代表認為,現有《商業銀行法》對外資銀行的法律地位、義務沒有明確規定,不利于商業銀行拓展業務,也不利于促進改革、規范開放、維護金融市場秩序、防范金融危機和加強監督等,建議予以修改。
馬蔚華則建議取消金融業分業經營制度,實行混業經營制度,取消限制商業銀行不良資產處置的法律規定。韓平等30名代表認為,金融機構不同于一般的工商企業,市場退出相對復雜,對社會的影響面大,建議制定金融企業市場退出法。左新亞等37名代表則建議制定保護金融債權的法規,主張對惡意違約進行必要的刑事制裁,增強法律威懾力,約束整個社會信用行為。
陜西大唐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張燕、長沙證管辦主任楊嘵嘉等代表不約而同地提出了修改《證券法》的議案。在他們看來,現行《證券法》從立法思想和具體條款上對虛假陳述、內幕交易、操縱市場等行為的監管和處罰不力,致使對投資者的權益保護不力,應當盡快予以修改。
由于近年來在中國資本市場出現的嚴重的信用危機,多名代表提議,建立中國的信用體系、保護信用秩序,對政府、企業、個人和中介組織的信用進行立法。
郭向東等30名代表在制定企業信用管理法的議案中呼吁:現代市場經濟就是信用經濟,市場化程度越高,客觀上對社會信用體系的發育程度的要求也越高。由于我國信用體系發育程度低,信用秩序相當混亂,信用缺失現象大量存在。為加快企業信用體系的建設,增強企業信用觀念和信用防范意識,規范企業的市場行為,營造良好的信用環境和投資環境,建議制定企業信用管理法。紀盡善、袁昌玉等多名代表也分別建議制定個人信用法和社會信用法。
作為市場經濟的基礎的服務性的組織,會計師等中介組織的立法也引起了代表的關注。馬平等代表建議修改1993年頒布的《注冊會計師法》。李曉方等31名代表認為,隨著我國經濟體制和政治改革的深入和發展,政府職能轉變為社會職能后,中介組織作為社會職能的承擔者而迅速崛起,并具有顯著的市場經濟特征,按照我們對WTO的承諾,各種中介組織不能是政府惟—指定的機構,要許可有條件的各種所有制形式的中介組織,因此有必要制定中介組織法。
戰憲斌教授向記者強調,在加WTO以后,銀行、證券、保險這些金融行業應當逐步開放。此外,勞動力市場、技術市場、不動產市場和信息市場等基本要素市場的建設,也應當盡快地運用法律來規范和調節,才能開成一個真正的、在法制規范下的市場。
就1050件議案如何處理的問題,全國人大秘書處聯絡局副局長李伯均告訴記者,其中的338件已經交給各專門委員會審議,提出是否列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議案或者全國人大常委會議案的意見,由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決定。其他的712件已經轉為建議、批評和意見,由全國人大常委會辦事機構交由有關機關、組織研究處理,并負責答復代表。
根據以往的慣例,在今年10月至12月,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上將就其中一部分議案的處理做出審議,并在明年的“兩會”上答復代表。
李伯均告訴記者,不是所有的議案都能進入立法程序,是否上升為法律要看有無必要性、可能性,以及立法的時機是否成熟,但他肯定了這些議案的積極意義:“它們不僅反映了社會關注的焦點問題,更反映了想把問題的解決納入法治軌道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