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保險業的艱難世事

有資料表明，我國壽險業的利差損金額占總資產的比例遠遠大于日本任何一家破產的保險公司，而且這種趨勢會日益加重。原本靠著保費營銷和資金運用兩個“輪子”轉動的保險業，現在在中國是一個輪子轉，而且是一個越轉越大，另一個越轉越小，結果翻車的風險就越來越大了

3月24日，《保險公司償付能力管理規定》由中國保監會主席吳定富簽發執行。

“這標志著中國保險監管從市場行為監管與償付能力監管并重階段，開始轉向側重償付能力監管的階段”，不愿透露身份的某著名學院保險系主任告訴本刊記者：這種轉變，緣于保險市場發展的要求，但更現實的原因可能還在于，“我們的保險行業正在面臨非常危險的償付能力危機，這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

有資料表明，2001年美國保險業綜合賠付率高達110%；即使困難重重的日本，其綜合賠付率也達到了100%。而中國的這個數據僅為50%左右。

“與此同時，中國保險業又身陷在不發達、不完善的中國資本市場中，嚴重影響了自身的成長。因此，很難找到立竿見影的解決辦法。大家連篇累牘地討論，都是良方，就是沉疴難起，不能根本解決問題。”這位直接參與過保險公司籌建和經營的著名專家充滿了束手無策的無奈。

不能承受的增長

據中國保監會公布的數據，截至今年1月底，保險業總資產為6600多億元，比去年底增長了120多億。而且，在2002年，中國保險業總資產和保費收入都保持了40%的高增長率。

在保險市場迅速膨脹的同時，中國保險業可運用資金余額在2002年年底已近5800億元，比2001年增長了57%。業內預計到2005年，這一數字將達到1萬億元。

當本刊記者就這些數據與美國怡安保險（集團）公司中國首席代表劉立義探討時，這位美國第二大保險經紀公司的首席精算師表示了自己深深的憂慮：“在美國保險公司，保費的增加不能被看做一個保險公司的真成長，也不是衡量保險公司市場健全的尺度。

而且，作為保險公司他們只是代替老百姓管理錢，這些錢并不是他們自己的，到時候是要還給客戶的。”在他看來，國外的保險公司如果面對這樣一個數據，“憂慮肯定高過喜悅”。

事實也如此。現行政策規定，中國保險業只能選擇商業銀行存款、投資于國債、金融債券、部分企業債券及買賣證券投資基金等幾項單調低利的投資。

保監會數據表明，1月份保險業持有的銀行存款、國債和證券投資基金分別為2986.7億元（占總資產52%）、1114.4億元（占18.6%）和305.8億元。

亞太地區風險與保險學會常務理事、北京工商大學保險研究中心主任王緒瑾教授為本刊記者分析說：“銀行存款過多帶來的問題就是利差損，就現在的情形，收益過低；至于收益穩定的國債投資，品種少、期限短、利率低，不能滿足保險公司的需要；而基金投資由于證券市場的低迷，也是非常慘淡。”去年基金收益率是-21.3%，占有基金市場30%資金的保險資金的收益可想而知。

最新的數據更顯示，2001年度中國保險行業資金運用收益率是4.3%，2002年已經下降到3.14%的歷史最低。原本靠著保費營銷和資金運用兩個“輪子”轉動的保險業，現在在中國是一個輪子轉，而且是一個越轉越大，另一個越轉越小，結果翻車的風險就越來越大了。

定時炸彈

“前幾年市場好的時候，我們要投你們不讓我們投。現在市場這么差，你讓我投我敢投嗎？”太平洋保險公司董事長王國良在2月份中國2003年保險論壇上當著保監會眾多領導直言。當即一位副主席轉身而去。

也難怪王國良嗓門粗，目前中國保險公司的老總們，尤其是那些歷史悠久的老公司，誰能不著急。早年保險公司盲目投資房地產、有價證券、信托，甚至貸款形成的不良資產和利差損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風險的放大，使老總們如坐針氈。

南開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風險管理與保險系副教授李秀芳就中國壽險業說：“利差損已經成為中國壽險發展的重要障礙。而其產生的直接原因或表面原因來自于中國利率政策的改變。”

1997年之前，中國壽險業的定價利率在7.5%-9%之間。如中國人壽、中國平安保險、太平洋保險銷售的長期壽險保單平均定價利率為8.8%，1997年則為7.7%。1996年以后，中國人民銀行連續8次降低存款利率，使壽險公司的平均投資收益降低，造成了巨大的利差損。

2002年，保監會主席吳定富認為，中國保險業利差損的數據是500億左右。李秀芳更具體地認為：“有資料表明，我國壽險業的利差損金額占總資產的比例遠遠大于日本任何一家破產的保險公司，而且這種趨勢會日益加重。”

她認為，我國許多保險公司追求市場規模、擴大市場份額的經營策略使壽險公司在夸大壽險投資功能的同時發行高利率產品，為利差損埋下了隱患。

1996年，平安保險與外資友邦保險在上海灘打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營銷戰，結果是平安大獲而勝。

原因很簡單，中資公司為了營銷沒有底線。而友邦考慮到未來利率風險，固執地守住利率底線，只保證4.5%的固定利率，以上屬于浮動。當然，笑到最后的只能是友邦，比較一下它們之間近年來的承保利潤率，就知道外資的老到了。

如果說保險公司在市場經營中會過于盲目，為什么我們的監管機構當時不能事先考慮到這個保險業中很簡單的問題呢？答案令人哭笑不得。一位曾經在當時直接參與市場監管的原中國人民銀行保險司官員告訴記者：“當時，對利率的長期預測并不是很好，沒有能預見到利率會降低這么多。利率一直高高在上，都固定習慣了，或許思維也就‘計劃’了。”

事實上，這種普遍缺乏風險防范的意識，還帶來了自我約束能力較差的問題。這就是保險行業較為嚴重的誠實、誠信的職業道德問題，近年來愈演愈烈的投資連接保險投訴問題就是典型的案例。這位官員告訴記者：“利差損問題目前還不會爆發引起不良后果。但保險公司誤導消費者的情況，是現在保險業中的大問題，這個問題解決不好，風險更大。”

在3月25日召開的2003中國企業發展年會上，去年10月投資平安的匯豐銀行亞太區投資銀行聯席主席宦國蒼對本刊記者也強調，他們最關心的就是風險問題。

發展不僅僅只是增長

新一屆中國保監會的目標定為發展。美國怡安保險（集團）公司中國首席代表劉立義從外資的角度理解，認為“中國保險界最重要的兩件事情，首先是維持保險公司賠付能力，其次就是市場秩序。”他告訴記者，發展不僅僅只是行業指標的增長，更應該的是加強監管、扎實基礎，放眼百年大計的穩健發展。

“保險公司的成本會計是非常重要的。在美國保險公司，有精算師詳細計算保證金、儲備金、保費比例、準備金等，這一點非常重要。” 劉立義說，“沒有精算的基礎，保險公司的其他無從談起。而這些，就是避免利差損的辦法。”

他認為國內的精算是很差的，“以前甚至沒有”。現在，據說保監會將成立精算部，以嚴格監管保險公司賠償能力，加上剛剛出臺的《保險公司償付能力管理規定》，他認為都是非常務實、值得贊賞的做法。

中糧集團和英國商聯集團合資組建的中英人壽3個月前剛剛成立，中糧財務總監鄔小蕙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也表示：“保監會的改革力度在不斷加大，擴大保險公司投資渠道、允許設立獨立的資產管理公司等新政策會在近期出臺。”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鄔小蕙說，保險業的特性更是如此，“現在，中國保險業的確面對著巨大的挑戰，但從另一個角度講，它蘊涵的發展力量和發展機會也就更大。

要知道，歐美保險業是經歷了幾百年的磕磕絆絆才換來你們今天的羨慕，而中國保險真正意義上只有15年就取得了如此的成績。”

鄔小蕙真誠地告訴記者：“中國現在最需要的是培育堅實的市場基礎，速度并不是最重要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