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山東《齊魯晚報》6月18日報道,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6月17日正式公布新近制定的《關于為解放思想、干事創業、加快發展服務的意見》,要求該省法院系統“掌握好十條法律界限,嚴格區分經濟糾紛、改革創新、工作失誤與違法犯罪,旗幟鮮明地支持創業者,保護改革者,幫助失誤者,追究誣陷者,懲治腐敗者”。本文將十條“意見”全文轉載,并作評論。
十條“意見”
一、對在招商引資活動中支付的各種必要費用,只要沒有中飽私囊,不作犯罪處理;
二、對引進的新技術、新工藝、新設備,由于不能熟練掌握而導致生產、銷售了有質量瑕疵的商品,一般作為產品質量糾紛處理;
三、在國有公司、企業改制、重組過程中,因資產評估、債權債務折抵、購買價格、價款支付方式等引發的爭執,按照清算或者民事糾紛處理;
四、國有公司、企業整體承包、租賃經營者,在收益分配、上繳費用、資金使用等方面發生的爭議,按照民事糾紛處理;
五、國家工作人員在工作、生活或人際交往過程中不是基于權錢交易而接受禮品、紀念品的,不作犯罪處理;
六、國家工作人員和公司、企業人員為了單位利益,與自然人或其他單位相互拆借資金的,不作犯罪處理;
七、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和國有公司、企業人員在改革過程中大膽興業辦事,盡到了注意義務,但由于缺乏經驗,致使國家利益、公共財產受到損失的,不作犯罪處理;
八、無中生有,捏造他人犯罪事實,向有關部門告發,意圖陷害他人情節嚴重的,依法懲處。不是有意誣陷而是錯告或者檢舉失實的,不作犯罪處理;
九、對有突出貢獻的干事創業者、企業家、科技骨干人員等,確實構成犯罪,主觀惡性不大,認罪態度好的,酌情從輕處罰。符合法定條件的,可以依法判處緩刑或免刑,讓其繼續工作,戴罪立功;
十、對以外商和港、澳、臺商以及外地投資經營者為侵害對象,實施搶劫、綁架、敲詐勒索、盜竊等犯罪行為的,堅決予以打擊。
從總體來說,十條“意見”在形式上應屬于刑事法律規范的范疇,制定的目的在于劃清“罪與非罪”的界限。在宣傳中,其制定者也強調了要求其下屬法院系統“掌握好十條法律界限”這樣的指示。
與《刑法》的沖突之處舉例
作為刑事法律規范(暫不論這些規范是否合法),十條意見的內容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多有出入;部分違拗之處非常明顯,只需把刑法條文與“意見”作一列舉,即使非法律專業人士亦可一望而知“意見”的悖謬之處。由于部分“意見”內容所違反的刑法條款不止一處,為簡潔明了起見,下列刑法條款并不完全。
“意見”之一:對在招商引資活動中支付的各種必要費用,只要沒有中飽私囊,不作犯罪處理。
第三百九十一條:在經濟往來中,違反國家規定,給予各種名義的回扣、手續費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單位犯前款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照前款的規定處罰。
“意見”之五:國家工作人員在工作、生活或人際交往過程中不是基于權錢交易而接受禮品、紀念品的,不作犯罪處理。
第三百九十四條:國家工作人員在國內公務活動或者對外交往中接受禮物,依照國家規定應當交公而不交公,數額較大的,依照本法第三百八十二條、第三百八十三條的規定定罪處罰。(另注,所提及的三百八十二等條款所規范罪名為貪污罪)
“意見”之六:國家工作人員和公司、企業人員為了單位利益,與自然人或其他單位相互拆借資金的,不作犯罪處理。
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挪用本單位資金歸個人使用或者借貸給他人,數額較大、超過三個月未還的,或者雖未超過三個月,但數額較大、進行營利活動的,或者進行非法活動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挪用本單位資金數額巨大的,或者數額較大不退還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二百七十二條)
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挪用公款歸個人使用,進行非法活動的,或者挪用公款數額較大、進行營利活動的,或者挪用公款數額較大、超過三個月未還的,是挪用公款罪,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挪用公款數額巨大不退還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挪用用于救災、搶險、防汛、優撫、扶貧、移民、救濟款物歸個人使用的,從重處罰。(第三百八十四條)
“意見”之七: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和國有公司、企業人員在改革過程中大膽興業辦事,盡到了注意義務,但由于缺乏經驗,致使國家利益、公共財產受到損失的,不作犯罪處理。
第三百九十七條: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濫用職權或者玩忽職守,致使公共財產、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本法另有規定的,依照規定。
第四百零六條: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因嚴重不負責任被詐騙,致使國家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致使國家利益遭受特別重大損失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用詞
“意見”除了內容直接與法律相抵觸,其遣詞造句也頗多值得討論之處。
在“意見”第一條中使用了“中飽私囊”這樣一個富有感情色彩(盡管是貶義)的詞,使這一條具有了某種程度的道德色彩。但判斷是否構成犯罪本身無需情感成份介入,“中飽私囊”并非賄賂罪的構成要件。
在第二條中,用“質量瑕疵”這樣一個民事法律規范中常見的詞匯取代了“偽劣商品”這樣的刑法用語,再佐以前文中“不能熟練掌握技術”這種刑法中根本沒有的責任除外條件,使整個刑法第三章第一節有懸空之虞。
“意見”第九條和第十條,嚴格地說,與刑法的沖突的確不大。但是,這兩條當中,針對部分人士作為犯罪主體的案件,以及針對部分人士作為被害對象的案件,對法律進行特別地強調,給人的印象是在這個“意見”的制定者心目中,同樣的罪,由不同的人犯,或同樣的罪,針對不同的人犯,結果可能會有差別。
總評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有這樣一些規定:“人民法院是國家的審判機關”;“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行使國家立法權”;“省、直轄市的人民代表大會和它們的常務委員會,在不同憲法、法律、行政法規相抵觸的前提下,可以制定地方性法規,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備案”。可以清晰地看出,刑事法律的立法權應在全國人大及其常務委員會。從省級地方的角度來講,其人大和人大常委會也只能是“在不同憲法、法律、行政法規相抵觸的前提下”制定地方性法規。
在上述憲政體制下,即使是作為最高審判機關的最高人民法院,根據《憲法》和《立法法》,它也不擁有制定刑事法律規范、界定罪與非罪法律界限的權力;其司法解釋只能針對具體法律條文的適用,而非直接規定法律條文。作為一級審判機關的地方高級人民法院,更不可能也不應當擁有制定刑事法律規范的權力。可以說,山東省高院的十條“意見”,直接對專屬于人民代表大會的立法權構成了挑戰。
綜上所述,不難看出十條“意見”中,有些已達到修改刑法之規定的高度,已遠遠超越了一個省高級法院應能擁有的法定權限。但這些規定已然公布,勢必已具有作為公器的效果。它們被執行的“力度”如何?有沒有“落到實處”?這是一個值得人們關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