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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是一條狗

2003-04-29 00:00:00孫草重
短篇小說(原創版) 2003年11期

喂,伙計,別老趴在人行道上,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你趴在那兒跟條狗似的,乞討了一上午,搪瓷缸里的毛票子銅蹦兒加起來也不足三塊錢。過來,我這兒還有半塊燒餅,你吃了它,然后我再給你弄根好煙抽,咱老哥倆就坐這墻根邊聊會天。難得今天好天氣,大冬天暖和得跟小三月似的。對,就坐這兒,這兒背風、向陽,挺舒適的。

剛才我說你像條狗,你顯得很不高興。嗨,別介意,說你像狗,沒準還抬高你了呢。要知道,這年頭哇,有時候狗比人都強。我講一件事,你聽后就明白了。前天,在文化路上,一個女人領著一條非常漂亮的毛毛狗閑遛達,毛毛狗老是拿鼻子去聞一個男子的褲腿,那男子心煩,踢了它一腳。毛毛狗在地上翻了個滾,爬起來繼續跑,啥事沒有。可狗的女主人不愿意了,非說男子踢傷了她的狗,要他去動物醫院給狗拍X片,做CT。兩人爭吵起來,女的還打“110”叫來了老警。圍了一大幫看熱鬧的人。我正樂呵呵地看著,不小心踩了身后一個小伙子的腳,他抬腿照我屁股上重重踢了一下,罵道:娘的個瞎×,亂擠啥!疼的我差點叫出聲來,可我吭都沒敢吭,慌忙擠出人群溜走了。你還笑?我可夠傷心的:那家伙憑什么敢毫無顧忌地欺負我,還不是看我穿的破破爛爛,像個民工或“盲流”?好,就算他狗眼看人低。可是狗被踢了還要拍片子、做CT,我是個人,六十多歲了,被踢后卻只能忍氣吞聲,難道我連條狗都不如嗎?我怎么落到了這種地步呢?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光想找個人吐吐心頭的苦悶。唉,出門在外,連個親戚熟人都沒有,大街上那些男女,一個個人五人六的,又不屑跟咱搭話,向誰吐去?現在好了,遇見了你,咱老哥倆可得好好敘敘。

什么?我是干啥的?嘿嘿,看見我帶的這些家伙沒有?鼓,支鼓的架子,還有快板、鼓棍。對啦,我是唱書的。你可別小瞧我們唱書人,過去我們可吃香啦。那時候,莊戶人家遇到小孩滿月、十二歲送娘娘、老人過壽或去世、青年男女結婚或出嫁,甚至生災害病,都好許個愿,放場電影、演個皮影戲、唱回書什么的。但放電影演皮影戲太花錢,沒有唱書實惠,絕大多數莊戶人還是許愿唱書。好酒好菜好煙招待不說,還“師傅”“老師”地叫,對我們尊敬得很。你也別小瞧我,不是吹,我唱書水平在同行中絕對一流。我不光嗓子好,唱書時還會用腦子。——干什么事都得會用腦子,做官經商,種地養魚,甚至討飯,只要你肯動腦筋,肯定會勝出同行一籌,信不信由你。我唱書時,有意地制造懸念,搞些笑料,同一部書,別人也許唱得干干巴巴,我唱起來卻是曲折入勝,幽默風趣,把聽眾弄得忽悲忽喜,忽笑忽怒,一個個心癢難耐,恨不能一口氣聽完。而且,我會唱的書很多。你不知道,我受過一定的文化教育,文化程度和現在的高中生差不離。除師父教的那些書外,我自己還讀了許多古典小說,并把它們唱出來。我統共會唱四百多部書,像《楊家將》呀、《岳飛傳》呀、《薛仁貴征西》呀、《呼延慶打擂》呀……都是最基本的。單田方在收音機里講評書《三俠五義》時,我早幾年就唱過了。我肚里的書多,唱的又好聽,當然很受歡迎。我的知名度不僅在我的家鄉固始縣農村——唱書的市場幾乎全在農村——就是在我們河南省,在陜西、河北、山東、湖北、湖南、江西、廣西的農村,都相當高。如果唱書人也像電影演員、歌手那樣,被稱為“星”的話,我應該算得上“紅星”、“明星”……

好,不說這些了,說多了有自我吹噓之嫌,讓你聽了起膩,還是說說我唱書的目的吧。

這像句廢話。我唱書,當然是為了謀生,為了養家糊口。固始縣是全國數得著的窮縣,我們村更窮,人均才四分地,種的糧食老不夠吃。我呢,又是獨子,上有父母,下有兩子一女,負擔之重可想而知。我不唱書弄些額外收入,這一大家子能吃飽肚子,過好日子么?為了多賺錢,我長年在外奔波,請我唱書的人家多,我也就一場趕一場地唱。如果你了解唱書這一行,就知道我有多辛苦了。首先,我們唱書人過著黑白顛倒的生活: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夜間勞作也沒什么,人家工人的身體總比咱們莊稼人的嬌貴吧,不照樣上夜班么?時間長了也就適應了。唱書累就累在勞動量大。它不光靠嗓子,還得不停地敲鼓、打快板,說到底是體力活。一場書從天擦黑開始唱,一直到雞叫二遍才結束,不累才怪呢。有時我在一個村莊唱完書,又要匆匆忙忙走幾十里路到另外一個村莊趕當晚的下一場書。得,白天的睡覺時間就報銷了,弄得我好幾天沒精神。

不過,我累點苦點沒什么,只要能賺到錢讓我的家人日子過得滋潤就好。我在外唱書,心里無時無刻不掛念著他們。所以每隔兩三個月,我總要回家一趟,看望一下父母、老婆和孩子。我不能光為了賺錢讓父母感到孤獨,孩子缺少父愛,老婆缺少關懷。到家后,我就呆上個六七天,白天同著老婆下地干活,晚上陪父母嘮嘮嗑,領著孩子玩耍玩耍。然后我又匆匆出發了。沒辦法,過日子就得奔波呀。

伙計,我從十九歲開始出師唱書,在外辛苦奔波了整整三十五年。這三十五年辛苦奔波賺來的錢,絕大部分都花在了孩子們身上。孩子是我的心肝寶貝,也是我家庭負擔的重中之重。你不知道,兒子大寶二寶結婚時,我給他們每人蓋了一座四間三層的漂亮樓房。我們家是村里第一個蓋三層樓房的人家。這兩座樓房加上兩個兒子結婚的費用,花光了我大半輩子的積蓄。接下來我又緊忙活幾年,攢下一筆錢,為女兒喜寶打了一副上好家具,把她體體面面地嫁了出去。在農村,子女們的婚事能辦的這么妥善圓滿,確實不容易。我和老伴為此相當高興。惟一讓老伴遺憾的是,女兒喜寶嫁的丈夫沒有住房。喜寶的丈夫在縣城教小學,住的是學校分的一個單間。他沒房子,但他是國家正式工,人品相貌都不錯。女兒能找到這樣的丈夫,也算我們高攀了。老伴遺憾歸遺憾,對這個女婿還是相當滿意的。

喜寶是一九九四年出嫁的,之后不到一個月,我就結束了唱書生涯。其實當時我并不算老,才五十四歲,還唱得動。但一來我實在厭倦了這種黑白顛倒的漂泊生活;二來那時唱書已經快沒市場了。不光唱書,就連演皮影戲的、耍雜技的、玩魔術的……都吃不開啦——當然,我指的是民間藝人,不是指國家劇團的演員。原因嘛,我也說不清,大概時代進步了,人們的精神生活越來越豐富,對民間藝人的表演失去了興趣。但不管什么原因,從九十年代中后期,包括唱書人在內的民間藝人迅速消失,卻是個事實。這的確讓人惋惜。不過,我那時沒考慮這么多。我是為了謀生,為了把子女養大成家才唱書的,又不是為了什么弘揚民間藝術而唱書——我可沒那么大的志向。既然唱書沒市場了,而我的目的又已經完全達到,我恰好可以借機封鼓,卸下肩上擔子歇息了。

封鼓是什么意思?唉,你怎么連這都不懂?俠客退出江湖叫“封劍”或“封刀”;作家不寫作了,叫“封筆”;唱書人不唱書了,就叫“封鼓”。我舉行封鼓儀式那天,沒有邀請親友和同行,只是召集了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孫子孫女和老伴。可惜我父母早已去世,不然,會更熱鬧。看著祖孫三代聚在寬敞明亮的屋子里,說說笑笑,我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成就感,一種幸福感。這可是我一生辛勞換來的好結果啊。我首先講了一番謙虛的話,大致是說我沒什么本事,一輩子東奔西跑的,也沒讓子女們過上好日子,現在臨到老了,要封鼓了,又沒給他們留下半點財產,請他們原諒爹的無能。大寶媳婦說:爹,話可不能這么說,我娘家就在鄰村,你們家情況,我是了解的。大寶兄妹仨從小到大,吃的穿的不比誰家好?你給我們蓋的樓房,不比誰家的漂亮氣派?這還叫沒本事?你要沒本事,大寶能十八歲開上三輪車,二寶能十七歲學會汽車修理?爹,你是全村第一大能人,我們全家就你功勞最大。現在你老了,不能掙錢了,但我們不會嫌棄你。你放心,我和大寶已經商量過,今后你和娘就跟我們兩口子一塊生活,我們保準孝順你們,讓你們舒舒服服度晚年。

大寶媳婦長的端莊漂亮,說起話來卻像開機關槍似的,讓人聽了不舒服。她在捧了我一番后,提出要奉養我和老伴,使我很意外:今天是封鼓的日子,她怎么莫名其妙地扯到這件事情上來了?另外,她并不是一個多有孝心的人,怎么會主動承擔這項責任呢?不過,很快我明白了她的意圖:她和大寶不久要去上海辦小塑料袋廠,女兒娟娟在家上學需要人照看,家中的房子、牲口和田地里的莊稼也需要人料理,我和老伴住她家,恰好可以替她解決這些難題。其實,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們老兩口無論跟哪個兒子一塊生活,雙方家中的事都是要照管的,大寶媳婦多慮了。

我剛要開口,二寶媳婦先發話了,說:大哥大嫂家境比我們好,想要奉養爹娘,我們也不敢爭,但是今后我們有什么好吃好穿的,也不會忘了爹娘……

大寶媳婦插話說:可你們家的活呢?咹?你們家的活呢?是不是也不會忘了讓爹娘干?

二寶媳婦笑笑,說:爹娘住哥嫂家,就是哥嫂的人了,我們當然不敢再勞累爹娘。從今年起,割麥插秧這些田地活,我們自己花錢雇人干……二寶在南京修汽車,我帶著亮亮(她的兒子)跟著去,既給他洗衣做飯,又照顧孩子。家里沒人,用不著爹娘操啥心。只求爹娘幫我們照看一下房子,別讓小偷撬開門把東西偷走就行了。

她扭過頭,問二寶:二寶,你說是不是?

二寶向來對媳婦言聽計從,趕緊“嗯”了一聲。

大寶媳婦不吱聲了。

論心眼,大寶媳婦比二寶媳婦差得多,別看二寶媳婦說話細聲細氣的。她說割麥插秧雇人干,其實田地里的碎雜活多著呢,像耕地呀、施肥呀、播種呀、澆水呀……還是推到我和老伴頭上;她說兒子帶到南京自己照顧,但過幾年亮亮到了上學年齡,還得我和老伴照顧;她說家境窮,不敢和哥嫂爭,實際上她家一點都不比大寶家差,她是嫌以后我們老到干不動活的時候,侍奉起來吃虧。這些我都清楚。我也不點破,反正只要有一個兒子愿意奉養父母,我就沒顧慮了。在這之前,我一直在外唱書,老伴有時住在大兒子家,有時住在二兒子家。我原打算等封鼓后觀察一段時間,再討論跟哪個兒子一塊生活的事的,既然現在兒媳們主動提了出來,我干脆一舉兩得。我征詢大寶和老伴的意見,大寶說他愿意奉養,老伴說讓我看著辦。她是個沒主見的人。我說:好,就這么定了,從明天起,做爹娘的就跟大寶兩口子生活。人老了,也沒啥要求,只要有口吃的就行。今后你們各混各的,混富了,自己享福;混窮了,也別怨怪爹娘,爹娘幫不了你們什么啦……

由于在封鼓之前滿意地解決了全家關心的另一件大事,大家都很高興。說說笑笑的,很快到了中午吉時。點上香,放過鞭炮后,我在事先準備好的黃鐵盆里洗了洗手,算是“金盆洗手”,徹底告別了唱書生涯。

封鼓后的第三天,二寶帶著老婆孩子去了南京。兩年前她就在南京同別人合伙開了一家汽車修理廠,生意一直不錯。隨后,大寶夫婦倆到上海辦小塑料袋廠去了,家中只剩下我和老伴,還有孫女娟娟。每天我和老伴一塊伺弄伺弄菜園,一塊下田干活,一塊接娟捐放學回家,一塊炒菜做飯,日子過的又輕松又舒坦。老伴原本灰黃的臉上竟也有了光澤。這個賢惠寡言的女人自從嫁給我后,幾乎包攬了家中所有事務,幾十年來,她受了多大的苦哇!這還不算,她還等于守了大半輩子活寡。現在,我封鼓了,她甭提多高興!她說她早就希望我不再唱書。她訴苦似地說:老頭子,你不知道,守活寡的滋味真不好受哇。說:過去我干活干累了就特別想著男人能在身邊。說:好多好多個夜晚,每當我臨睡前,我總要一個人發很長時間的呆。老伴變得像個戀愛中的小姑娘一樣饒舌。她說這些話時,也是一臉嬌羞,像個小姑娘。不知怎么,她的話語,她的神情,都讓我辛酸。我說,是的是的,我懂得你的心情,我知道我欠你太多。現在好了,我要把過去欠你的全部補償給你,我也要讓生活欠我的全部補償給我。其實,我能補償她什么呢?我惟一能做到的,就是每天和她廝守在一起,給她點感情上的慰藉。但老伴似乎已經相當滿足了。我也一樣。

這期間兒子媳婦們生意做得很順利,由于忙著賺錢,他們頂多一年回家一趟,或者干脆整年都不回來。倒是女兒女婿經常從縣城來看望我們。但是有一次大寶媳婦大咧咧地說,他們是借看望爹娘的名義到她家蹭飯吃,氣得兩人再不登哥嫂家門。子女長時間不在身邊,我和老伴有一種被冷落的感覺。不過,我們倆平時干干農活,照顧照顧小孩,總體上過的還是幸福的。起先只照顧娟娟一個人,后來亮亮到了上學年齡,也回來了,家中更熱鬧些,我和老伴也因此感到了更大的幸福。我相信我和老伴完全有能力再享受幾十年這樣的幸福生活,因為我們倆身體都很健康,活上個八十多歲絕對沒問題……

你想抽煙?噢,對不起,我先前說過給你煙抽的,話匣子一打開,居然把這事給忘了。來,抽根“金芒果”,它可是河南的名煙,味道絲毫不比“紅塔山”差。貴?當然啦,七塊錢一盒呢。哼,我可抽不起這么好的煙。這盒煙是上午我唱書時,一個退休干部模樣的人夸我唱得好,賞給我的。我是個煙鬼,當時感激的不得了。其實我過去一直不抽煙,我的煙癮是在老伴去世后,感到孤獨苦悶才染上的。唉,老伴死得虧呀!咋死的?狗咬的唄。老伴三十多歲的時候,有一次挑著兩袋小麥去外村磨面,路上被一條野狗咬了一口。旁邊的人勸老伴,說這條狗眼珠通紅,走路跌跌撞撞,很可能是條瘋狗,快去縣醫院打狂犬疫苗針,晚了就沒命了。老伴也很緊張,說磨完面就去。又隨口問了句:打針幾塊錢?那人說:啥幾塊錢?六十多呢。老伴猶豫起來,說:莊稼人的身體哪有那么金貴,狗咬一口有啥大不了的。她心疼錢,就沒去醫院。我當時在外地唱書,根本不知道這事。老伴后來也淡忘了,一直沒提。其實我知道又能怎樣?被瘋狗咬過之后,必須在四十八小時內注射疫苗,過了四十八小時打針也無用了。伙計,狂犬病厲害著呢,它能在人體內潛伏幾年,甚至幾十年。老伴的狂犬病在我封鼓后的第四年發作的。當時是臘月里的一個深夜,她又喊又叫的,病情非常嚴重。我也不知什么病,忙給大寶二寶打電話,叫他們快回來,同時連夜送老伴去了縣醫院。醫生看了看老伴,吩咐護士端來一盆水,老伴見了水,嚎叫著往墻根躲;醫生打開風扇,老伴又嚎叫著往門外跑。狂犬病人最大的特征就是怕風怕水。醫生有把握了,說:她這是狂犬病發作,沒治了,回去準備后事吧。我沒辦法,只得和聞訊趕到醫院的女兒女婿一起,把老伴拉回了家里。老伴坐不住也躺不住,手腳著地在院子里不停地爬來爬去。她的身體已經無法直立,樣子像極了一條狗,只是神志還算清醒,沒有亂抓人。我眼睜睜看著老伴,傷心得老淚縱橫。當天下午,兒子媳婦們都趕了回來。他們也是干傷心沒辦法。老伴就那么爬來爬去,嘴里說著“死后打口薄匣子(棺材),照顧好孩子、孫子們”的話語,折騰到晚上死去了。我沒有聽從她的話“打口薄匣子”,而是打了一副厚厚的棺木棺材,雇了一班吹鼓手,“厚葬”了她。她生前我欠她太多,死后我不能再虧待她。

埋葬老伴后,已經是臘月二十三了,兒子媳婦們就直接在家過完春節才去上海南京。由于老伴去世,這個年也過得冷冷凄凄。尤其我,好像得了場大病似的,背也駝了,腿腳也蹣跚了。一點精神都沒有,走路都得拄根拐杖。兒子媳婦在家的那段時間,有他們陪著,我心里還好受些。他們一走,我都不知怎么打發時光了。我惟一的解悶方法就是坐在老伴的墳邊,同她說話,說些“老伴啊,你為了六十塊錢,提前走了,值得么”、“你撇下我一個人在世上,多孤獨哇”之類的話,說著說著,我就哭開了……

這樣失魂落魄地捱了幾個月,我產生了續弦的念頭,但遭到兒子媳婦反對,沒續成。事情是這樣的……啥?太陳舊了,你不想聽?不錯,“老人續弦,子女反對,最后雙方鬧得反目成仇”的事司空見慣,大同小異,的確沒聽頭。但我的這小段經歷有點與眾不同,不信,聽后你就明白了。

我說它與眾不同,主要是指我想娶的那個女人情況比較特殊。她姓甄,年輕時就守了寡。我老伴的墳就埋在她男人的墳邊。由于長年風吹雨淋,她男人的墳變成了個土包包,和我老伴的新墳相比,顯得又萎瑣又寒磣。差距之大,就像她家的破土坯屋同我家樓房相比一樣。也許看出這一點,甄寡婦才決定重新包一包男人的墳。那天,她一邊揮鍬挖土包墳,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同悶坐在老伴墳邊的我閑聊著。說實話,她能主動同我交談這么多,幾十年來算是破天荒頭一次。你不知道,甄寡婦平時很少與外人打交道,尤其是閑談。因為她年輕時曾做過一件很丟人的事。提起她那件丟人事,年紀大的人總是樂不可支,年少的也會聽得津津有味。那還是農業大集體時,有一次,在稻場上剛分完稻子,一個光棍漢同甄寡婦開玩笑說:甄寡婦,只要你敢光著屁股沿稻場跑三圈,我這一麻袋稻子就歸你。甄寡婦正準備用破架子車拉著自己的稻子回家,聽到這話,不由站住了,眼睛瞟瞟光棍漢的麻袋,沒吭聲。光棍漢更得意了,說:怎么樣?一麻袋稻子,我半年的口糧呢,跑了就歸你,這樣你和你兒子就不會餓肚子啦。他料想稻場上男男女女一大群人,甄寡婦無論如何不敢跟他打這個賭的。哪知話剛落音,甄寡婦忽然做出一個驚人舉動:她脫光衣服,沿著稻場跑了起來,邊跑邊喊:都別瞧,都別望,大姐老妹都一樣。三圈跑完,她迅速穿上衣服,把光棍漢的稻子搬上破架子車,頭也不回地拉回家了。伙計,你或許以為我在編一個笑話給你聽,可這事千真萬確,當時我在稻場上親眼所見。事后,村里人都笑罵甄寡婦顧嘴不顧腚,孩子們則經常在她家門口喊:都別瞧,都別望,大姐老妹都一樣,都一樣呀都一樣。甄寡婦從此落了個外號:都一樣。

這下她可慘了,大家鄙視她、嘲諷她不說,就連以前經常勸她改嫁的媒人也躲著她。她自己也為這事抬不起頭,一直不提改嫁的事。她像換了個人,輕易不同別人交往,時間一長,竟然成了習慣。包墳那天,她能同我講那么多話,確實不易。接下來我又在墳場碰到過她幾次,她說是去地里干活,順便看看男人的墳,我也沒在意。但是有一天又在墳場碰面閑談時,她對我說:他姨父,孩子們不在身邊,你一個人怪孤單的,不如再接一個老伴。

她稱呼我“他姨父”,其實我們家和她家并沒有親戚關系,這只是家鄉農村人相互表示親熱的一種習慣。我苦笑說:快六十的人了,還能活幾年?接哪門子老伴哪!

甄寡婦說:他姨父,你可不能太灰心,少年夫妻老來伴,人老了,就得有個伴。你看他姨在世時,你活的多滋潤;現在呢,孤零零的,沒一點精神頭。聽我話,接一個吧,這又不是什么丟人事。有了新老伴,保準你日子會變得和以前一樣好……

我有點動心了。她的話有道理,我老是這樣形單影吊地過下去,確實不是個辦法。何況我這輩子絕大部分時間過的等于是光棍漢、流浪漢的生活,夠虧的了。現在我要續弦,老伴地下有知,也一定會贊成。我對甄寡婦說:只怕一時找不到合適的。

甄寡婦的回答讓我很吃驚,她說要是我不嫌棄她,她愿意做我老伴。她說這話時,神色平靜,仿佛推薦的是別人,不是她自己。大概這個女人一生遭受的苦難太多,什么事都能安然對待吧。

我卻猶豫了。

我不是嫌甄寡婦名聲不好。其實她作風很正派,丈夫死后從未同別的男人有過不正當關系。她年輕時做過一件丟人事,但誰一輩子能不做錯事呢?我猶豫是因為她的兒子。

甄寡婦的兒子正在山西一家監獄服刑,明年下半年就該刑滿出獄了。提起他坐監獄的事,村里人都替他惋惜。他因為家窮,老是找不到對象,后來終于找了一個,女方倒也通情達理,只要求他蓋一座兩間兩層的小樓房,外加兩千塊錢彩禮。條件夠低的了,可他娘倆還是沒那么多錢。這孩子情急之下就動了壞念頭,在山西一家煤礦打工時,把工頭的一條大狼狗弄死了,想偷出去賣,結果被工頭發現了,毒打一頓,腿都打折了,還給送到了公安局。甄寡婦哭天搶地趕過去,花光了為他結婚攢的八千多塊錢,才算治好了他的腿。但他被判了兩年半刑。這孩子今年都二十八了,出獄后就得考慮結婚的事,可憑他家那破土坯屋,哪個姑娘愿意嫁他?我要娶甄寡婦,就得承擔他兒子蓋房結婚的費用,這可不是一個錢兩個錢就能辦到的,我是為這事猶豫。

甄寡婦看穿了我的心思,說:我知道你娶了我以后,我兒子結婚對你是個大負擔,可你們家富裕,替他蓋座小樓房算不了什么。你也別怪我想著你們家的錢,我沒辦法呀,我能眼瞅著兒子過了三十打光棍嗎?你放心,這些錢你不會白掏,到時候我會好好侍候你,照顧好你的孫子孫女,你們家田地里的活也不用再花錢雇人干,我一個人全包了……

她眼巴巴地望著我,等待答復。

我相信甄寡婦不是說空話,這個女人的確潑辣能干。她農忙時除了干自家農活外,還到處承攬別人的農活賺錢,農閑時又到磚廠和男人們一起干活,我為娶她花掉兩萬來塊錢,應該是值得的。

我說:她姨,你別著急,我先同孩子們商量一下,他們同意,我就同意;他們不同意,你也別生氣。晚上我去你家給你個回音。

甄寡婦說:你好好勸勸孩子們,他們應該會同意的。

我心里沒底,大寶二寶兄弟倆是有些錢,別說蓋一座小樓房,蓋七八座也不在話下,問題是他們愿意為我續弦花掉兩萬塊錢么?我先給二寶兩口子打了電話,他們一聽就極力反對,末了又說我是跟大哥大嫂一塊生活,如果哥嫂愿意承擔我續弦的一切費用,他們也不干涉。我心里先涼了一半,硬著頭皮又給大寶兩口子打了電話,大寶說:爹,娘死才幾個月,你就要再婚,難道對娘就沒一點感情嗎?我說:我對你娘感情很深,可她已經去世了,我再找個老伴,日子過的好一點,也不算錯。大寶說:爹真要續弦,我也不阻攔,兩萬塊錢,我也舍得出,但是你應該娶個名聲好一點的女人,甄寡婦名聲太壞,娶她我堅決不同意。大寶媳婦的話更絕,說:行了,爹,快入土的人了,結哪門子婚哪?兩萬塊,甄寡婦那個破爛貨能值兩萬塊?她年輕時一麻袋稻子就能買她光屁股跑三圈,現在老了,當破爛賣給收廢品的,一毛錢一斤,人家都不要,你還當作寶貝呢?爹,死了那份心吧,一個人安安心心養老,別沒事找事。

我是個明事理的人,不愿意為這事鬧得全家不和睦,我當即改變態度,說:好,爹聽你們的,不娶甄寡婦,今后也不再續弦。大寶兩口子說:你不在賭氣吧?我說:賭啥氣呀?我講的是真話。兩人這才放心了。完了我又把改變主張的事通知了二寶兩口子,他們倆一致夸贊:老爹英明!我心說:英明個屁。泄氣地掛了電話。

晚上我去了甄寡婦家。她住在村子最后頭,離我家有半里多路。兩間土坯屋夜里在周圍樓房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矮小破爛。屋里也一樣破,椽子全是蟲蛀,屋山上裂了好幾道大縫,看樣子不定什么時候來場大雨就淋塌了。屋里的擺設少得可憐,除兩座土坯床,兩個小板凳,一張舊方桌,一小穴稻外,幾乎沒有什么東西。

甄寡婦正在等我,她輕聲問:孩子們同意么?

我事先準備了一大堆婉轉的話,但這時忽然覺得那些話全屬多余,我只說了句:他們說我比你大十來歲,不合適。

甄寡婦絕望地說:你多勸勸他們嘛。

我說:沒用。他姨,你才四十八歲,找個年輕點,家境好一點的男人并不難,用不著太煩惱。

甄寡婦苦笑著搖搖頭。

我不想再耽擱下去,從口袋里掏出兩百塊錢放在桌子上,說:這點錢是我送你的,你收下,好歹也算你兒子沒白叫我一聲姨父。

甄寡婦忽然哭了,說:他姨父,我知道你是個好心人,你能不能好事做到底,借給我一萬五千塊錢,我自己攢有兩千,再跟別人借一點,好歹蓋座磚房讓兒子娶個手腳周全的媳婦。我守了一輩子寡,夠苦的了,不能再讓我兒子打光棍呀。

我嘆了口氣說:我老了,要錢有啥用?要是有錢,別說借,送給你我都愿意。不瞞你說,大寶二寶每人手里都有個八九萬,可那是他們的錢,我做不了主。去年喜寶想跟哥哥們借四萬塊錢買商品房,兩個嫂子怕她還不起,都沒借,何況你個外人呢?

說完,我急急往外走。甄寡婦說兩百塊錢不濟事,硬塞給了我。

我走出她家門比較遠了,還能聽到她的哭聲。

我續弦的事到此完結,甄寡婦也從此沒再理我。

但我的故事還沒有完,伙計,下面我要講的才是真正要緊的部分,也是最讓我傷心的部分,請你一定聽到底。

自從那晚回絕了甄寡婦的要求后,我盡量回避她,免得相互碰面尷尬。我開始慢慢振作起來,除了干農活和家務活外,晚上還幫孫子孫女輔導功課。我要自己慢慢適應單身老人的生活,并從中尋找活著的樂趣。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深秋。我把家里喂的兩頭豬、十只鵝全殺了,做成了臘肉、臘鵝。我們那地方過年有吃臘味的習俗。年過的好孬,就看飯桌上的臘味多不多。兒子兒媳們大半年沒回家,看來只有等到年底了。去年由于老伴去世,年過得冷冷清清,這回我要全家吃著豐盛的飯菜,熱熱鬧鬧地過個好年。

剛進入臘月,我就買了對聯和鞭炮,并給大寶二寶打電話,催他們早點回來。他倆說現在生意太忙,等到年根再說。我只好耐著性子等。到了臘月二十六,終于等回來了,卻只有大寶媳婦一個人。我問:大寶二寶呢?大寶媳婦說:越是過年的時候,生意越忙,他們不回來了。

我一愣,說:那咋行,我打電話叫他們回來。

大寶媳婦忙攔住說:別打,我們商量好了,今年在上海南京過年,我回來就是接娟娟亮亮去的。

我問:我去不去?

大寶媳婦說:你去了,誰看家呢?

說完,不再理我,摟著旁邊的娟娟連親了幾口,娘倆一年沒見面,親熱得不得了。

我知道說也無用,就沒再作聲。

當晚,我把臘鵝、臘肉、臘肝、臘腸全部裝到兩個編織袋里,又灌了兩編織袋大米,準備讓大寶媳婦帶走,供他們兩家吃。大寶媳婦有點過意不去,勸我留一點臘肉自己過年吃,我苦笑說:人老了,吃不得葷腥,你還是全帶走吧。

第二天早上,天陰沉沉的,沙沙地下著小雪粒,冷得很。我五點多就起床了,燒點飯四人吃過后,我用架子車拉著肉和米,把她們娘仨送到公路,坐上了去上海的長途汽車。大寶媳婦隔著車窗玻璃說:爹,你一個人好好過年,別忘了替我們看好家護好院子。我沒理她,心說:我是一條狗么,替你看家護院?

伙計,人老了,身體真不中用。我在朝車上搬肉和米時,累出了一身汗。回去的路上,冷風一吹,當天下午就發燒感冒了。子女不在身邊,連個端水買藥的都沒有。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實在抗不住了,就強撐著拄著拐杖走到院門口。這時外面已經下起了大雪,我叫來正在雪中玩耍的隔壁鄰居的小男孩,給了他十塊錢,讓他去鄰村診所買點感冒藥,小男孩二話沒說,接過錢去了。

幾分鐘后,小男孩又回來了,說有人替我去買藥了。我問是誰,小男孩說了句:那人不讓告訴你,就跑開了。過了一個多小時,小男孩拿著藥和剩下的零錢走了進來,另外,他還提著一瓦罐熱氣騰騰的綠豆稀飯。我認出瓦罐是甄寡婦的,那晚我在她家桌子上見過。我點點頭,沒言語。我吃了點感冒藥,又喝了碗綠豆稀飯。不知怎么,在喝稀飯時,我有點想哭。

甄寡婦買的藥效果不錯,第二天,感冒就差不多好了。但我不想起床,也沒貼對聯什么的,我壓根就沒心思過年。一直躺到大年三十晚上,村子里響起鞭炮聲,我才起床。我不能再躺,得給老伴燒點紙錢讓她過年哪。這是風俗。按道理應該由子女們去燒,但兒子媳婦不回來,喜寶臘月十七就跟男人到他淮賓縣老家過年去了,我只好代替他們燒紙。我挎著滿滿一筐紙錢出了門。外面,雪早已停止,地面上的積雪上了凍,踩上去“咯吱咯吱”響。遠近時不時響起“啪啪啪、砰砰砰”的鞭炮聲。家家戶戶都燈火通明,飄出陣陣酒菜的香味,還能聽到人們喝酒吃菜時的說笑聲。燒完紙回來的路上,鞭炮聲、說笑聲和酒菜的香味依舊沒停。這才是真正的過年景象啊。可我的家里呢,冷鍋冷灶,死氣沉沉。我無緣無故地煩躁起來,神經質地從一樓轉到二樓,二樓轉到三樓。每層樓都空空蕩蕩,每間房都空空蕩蕩,冷清的讓人難受。我又從二寶家的一樓轉到二樓,二樓轉到三樓,一樣的空空蕩蕩,一樣冷清的讓人難受。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轉,只是覺得必須找點事做,不然,我會難受得瘋掉。可是我又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做飯,不想貼對聯,不想放鞭炮,也不想看電視。最后,在大寶家里,我拿出廢棄多年的鼓和快板,擺在一樓客廳里,唱起了書。我唱為養大子女自己所受的苦;我唱兒子媳婦光顧賺錢,對老人不管不問;我唱他們反對我再婚;我唱……我把心里的種種不滿全唱了出來。“咚咚咚”的鼓聲引來一大群村里人。院子里、屋子里擠得滿滿當當。大年三十晚上唱書,本來就是一件稀奇事,我用唱書的方式斥責兒子兒媳更是稀奇,大家都好奇地看著聽著。有幾個老人看不下去了,“他伯”“他舅”地勸我說,“大過年的,咒孩子干啥”“小孩們有什么不是,做老的多擔待一些”……我不理他們,敲著鼓,打著快板繼續唱。由于我唱的不是古書,不吸引人,不久人們就走光了。我卻越唱越起勁,一直唱到半夜才停止。

伙計,我對子女并沒什么怨恨,只是借唱書發泄一下自己煩悶的心情罷了。唱完了,心情也平靜了。可沒想到這次唱書讓我倒了大霉。你知道,生活中總有一些人好搬弄是非,挑撥離間。過了春節,那些去上海南京打工的村里人見到我兒子媳婦,添油加醋地說我大年三十敲著鼓,打著快板,又說又唱地罵了他們整整一夜。在農村,大年三十罵人,那是一種特別惡毒的事情。大寶媳婦頓時火冒三丈,初八那天就氣忿忿地帶著娟娟趕回來了。我還蒙在鼓里,說:娟娟還有半個多月才開學,你咋不讓她在上海多玩幾天,回來這么早?

大寶媳婦說:我們全家都快被人罵死了,玩個屁呀?

我說:你又沒得罪人,誰會罵你?

大寶媳婦說:沒得罪人都被人家年三十晚上里里外外罵了個透;要是得罪他了,還不拿刀把我們一家三口剁個稀爛哪!

我這才想到自己沒事找事,做了一件大蠢事。我低聲下氣地說:娟娟娘,你別聽人瞎說,我沒罵你們,我只是一個人過年孤獨得慌,才隨便唱會書解解悶……

大寶媳婦說:孤獨了找甄寡婦呀,她可以陪你敘話,幫你買藥,給你熬綠豆湯。唉喲,那多美喲!可我偏不同意你娶她,我偏不替你出那兩萬塊錢。你氣吧!你恨吧!你罵吧!敲起你的破鼓,打起你的破快板,罵呀,現在罵呀,趕緊罵呀……

大寶媳婦越說越來氣,越說嗓門越大,眼瞅著就要和我大吵起來,我見勢不妙,躲到了二寶家里。我想暫住在二寶家,等過一段時間大寶媳婦火氣消了再回去。哪知第二天,二寶媳婦領著亮亮也回來了。二寶媳婦對我過年的做法同樣懷恨在心。她算定大寶媳婦歸家會和我吵鬧,并且算定我會躲到她家。她怕我借機賴住在她家不走,所以忙忙地趕了回來。她可不愿養我的老。她推說鑰匙忘在南京,要走了托我保管的鑰匙,還假模假式地說:爹,你是長輩,肚量放大一點,犯不著為點小事跟大嫂生氣。先回去吧,回頭我再勸勸大嫂。啊。連推帶拉,把我又弄到了大寶家里。

唉,接下來的事我都不想說了,大寶媳婦幾乎天天找茬子和我吵架。我喂豬,她說溲水太燙了,想燙死她的豬;我掃地,她說我想把她掃出家門;我下地干活,她說又不是農忙,瞎勤快什么?我賭氣出門轉圈,她說養我還不如養條狗,整日不著家。更可氣的是,吃飯的時候,她把菜全擺到她和娟娟旁邊,吃完了,也不管我正在吃飯,端走菜盤,“嘩嘩”地刷起來,氣得我干瞪眼沒辦法。

起初我還強忍著,認為大寶媳婦在家呆不久,她一去上海,我也就安生了。但我的想法落了空,大寶媳婦始終不走。她不走,二寶媳婦也不走。她倆關系本來很一般,現在有了我這個“共同敵人”,變得格外親密起來,經常在一塊嘀嘀咕咕的。每次嘀咕過后,大寶媳婦同我吵得更兇了。她對我的態度,也由最初的怨恨,一步步升級為仇恨。你可別以為我在夸張,在農村,有時就是這樣,鄰里之間,家庭之間,好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個不休。吵到后來,甚至大打出手,鬧出人命。但大寶媳婦很像個君子,只動口,不動手。她吵架的意圖也越來越明顯:不愿養我了。哼,就她那副德性,我不愿再跟她生活在一起。問題是,我沒地方住呀。二寶媳婦家的院門不是插著就是鎖著,進都別想進,更別說住她家了。住女兒家?你說的對,我當時也這么想。可真正到了女兒家,我又張不開口了。你想想,她一家三口人,房間才十多平米,里面衣柜,床,組合柜,電視機,小飯桌,小凳子,擺的滿滿當當,能有我的地方么?

后來,我實在忍受不了大寶媳婦的欺負,打電話叫兩個兒子回來商量一件事。他倆都說忙,沒空回來。我火了,吼道:回來,統統給我回來,天塌地陷也得回來。我在兒子面前多少還有點威信,一發火,他倆第二天就乖乖地回來了。在大寶家里,我向兩個兒子提出要搬出去住,讓他倆合伙出點錢,遠遠地在村頭替我蓋兩間土屋。大寶問我好好的為啥要分家,我也沒隱瞞,把他媳婦同我吵架的經過大致講了一遍。在講的時候,我盡量平心靜氣,并一再告誡大寶,不要因為我鬧的兩口子不和睦。大寶鐵青著臉聽完,說:爹,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住土屋。然后,他厲聲向樓上喊:劉桂琴,你給我下來。

劉桂琴是大寶媳婦的名字。大寶回來后,她自知理虧,悄悄地躲在二樓樓梯口偷聽。她慢吞吞地走下來,問:啥事?

大寶跳過去劈頭蓋臉打了她幾下,喘著粗氣說:你說在上海呆煩了,想回家住一段時間,原來是想攆爹走?他唱書咋啦?又沒掘你家祖墳,你那么恨他,嗯?

大寶媳婦可不是好惹的,她一頭撞到大寶身上,同他撕打起來,哭罵:大寶,你娘的個×,有種你打死我,不打死我,你他媽是后娘養的……

兩口子從屋里撕打到院里,我拉都拉不開。引來一大幫村里人。有幾個人開始上前勸架,甄寡婦竟然也在其中。大寶媳婦一看見甄寡婦,頓時不哭不打了。她一把拽住甄寡婦胳膊,說,“都一樣”,你別走,我有話跟你說。她跑到屋里,拿出來紙和筆,“刷刷刷”寫了幾個字,然后舉著紙高聲說,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聽著,“都一樣”為了讓我們兩口子給她兒子蓋座樓房,想出個歪屁股主意,要嫁給我們家死老頭子。老頭子人老心花,鬼迷心竅,我們不同意他娶“都一樣”,他就在過年的時候,敲鑼打鼓地咒我們全家不得好死。現在,我立下字據:只要“都一樣”光著屁股沿我家樓房跑三十圈,本人劉桂琴就把這座樓房送給她。

這女人心真硬,說完,“吭哧”咬破自己的中指,血淋淋地在紙上蓋了個指印,對甄寡婦說:跑吧,脫掉褲子跑吧,讓大家看看你腿襠那玩意兒跟二十多年前還一樣不一樣。

大寶媳婦的舉動讓大家很意外。她家的樓房雖然蓋有一定年頭了,可地板貼著高級瓷磚,墻面刷著漆,窗戶和陽臺都封著鋁合金,仍然算得上全村最漂亮的樓房,她居然開玩笑似的送給甄寡婦,簡直瘋了。人們議論紛紛,有的小聲責怪大寶媳婦揭人瘡疤,有的說她錢多了騷包,更多的人卻看笑話似的鼓勵甄寡婦:一麻袋稻子都敢跑,一座樓房更值得跑,快脫褲子吧。可是甄寡婦手捂臉哭著跑開了。

大寶媳婦兩手插腰,“呸”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罵道:老不要臉的,也不看看你算什么東西,一把年紀了,還想結婚?還想讓我替你蓋座樓房?乖乖地滾蛋吧。

我氣得渾身亂顫,我知道她明著罵甄寡婦,實際上在罵我。我也知道她剛才的表演全是沖我來的。好,既然兒媳攆我走,兒子又不愿給我蓋土屋,那我走就是了。我一聲沒吭,進屋提了唱書的家伙,走了出來。大寶攔住我胳膊,說:爹,你要去哪?我正生他氣呢。這個渾小子,做生意比誰都精,處理家庭糾紛卻是糊涂透頂。他要是聽我的話,心平氣和地蓋間土屋,我會丟這么大臉,被迫離家出走嗎?我一肚子火沒處發,抬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嘴巴。

大寶氣惱地說:爹,你為啥打我?

他媳婦說:別管他,看這條老狗能跑到天邊去?

我沒理他們,繼續往院門口走。二寶兩口子就站在院門口,我從他倆身邊經過時,二寶叫了聲“爹”,伸手想拉我,被他媳婦狠狠瞪了一眼,嚇得趕緊縮回手。

真正出了家門,我發愁了。唱書早幾年就斷了路子,打工我又干不動,咋辦呢?這時兒子或兒媳要是勸我回去,我大概會半推半就同意的。可是我走出村口,沒人追來;我走過鄰村,也沒人追來;我走過鄰村的鄰村,一直走上公路,還是不見他們影子。我咬咬牙,搭上了去信陽的汽車。

在信陽唱了幾天書,我又來到鄭州。我就在鄭州呆下了。白天,我擺開場子,唱書弄點錢。聽書的人給的錢多一點,我買碗燴面吃;給的少了,我買燒餅充饑。晚上,我就睡在天橋上或墻根下。我像一條無家可歸的狗,游蕩在鄭州的大街小巷。等到某一天,我死了,唱不成書了,管市容的用張草席把我卷巴卷巴,或弄到火葬場火化,或弄到郊外挖個淺坑埋掉,就完事啦。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再去趕兩場書,咱老哥倆以后抽空再敘。到時候,聽你講講你是怎么落到這種狗一樣的地步的,那一定也很有趣。再會,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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