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2月20日,美國證監會(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SEC)、紐約州司法部長埃利奧特·斯皮策(Eliot Spitzer)、美國全國證券商協會、紐約證券交易所等聯合宣布,聯邦及州級監管機構與10家華爾街證券公司簽署協議,就關于這些證券公司提供過于樂觀的研究報告以贏取投資銀行業務的指控達成和解。這10家證券公司分別是花旗集團(Citigroup)旗下的所羅門美邦公司(Salomon Smith Barney)、瑞士信貸第一波士頓(Credit Suisse First Boston)、美林(Merrill Lynch)、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高盛集團(Goldman Sachs)、貝爾斯登(Bear Stearns)、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摩根大通(J.P. Morgan Chase)及瑞銀華寶(UBS Warburg)。
作為和解協議的一部分,這些金融機構同意支付總計14.35億美元。其中9億美元作為罰款,4.5億用于在未來的五年中提供獨立的研究,0.85億美元用于進行投資者教育活動。此外,協議對近年來證券業研究中出現的許多弊端進行大量限制。這包括對“釣魚行為(spinning)”的徹底禁止。所謂“釣魚行為”,是指證券公司向其投行業務企業客戶的管理層提供熱門的新股,而這些管理層人員“恰好”是可以對所在公司選擇哪個投資銀行擔任財務顧問有重大影響力。根據協議條款,有權決定企業募股合約的公司管理人士將不能獲得上市新股。協議還要求,華爾街券商要提供面向個體投資者的獨立研究報告。這些公司必須披露分析員的評級和價格目標,同時允許外界對其準確性進行評估。
對這些券商存在利益沖突的指控所達成的此次和解“切斷研究和投資銀行業務——包括分析員對證券分析的薪酬——之間的聯系”。宣布和解之時,紐約州司法部長斯皮策稱,此次和解只是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確保散戶投資者獲得公平的機會。投資者應該得到誠實的投資建議及公平的交易。這也標志著,華爾街多年來最大的監管調查之一已經結束。在過去18個月來,紐約州司法部長辦公室和美國證監會一直在檢查,美國這些最大的證券公司們是否在20世紀90年代的股票市場繁榮中誤導了小投資者。
多年以來,公眾一直認為,主要的證券公司的研究分析師們會吹捧股票,以贏得投資銀行業務,而且這種情況很普遍。雖然包括斯皮策在內的許多外部人對這種操作深惡痛絕,但華爾街的經理人員把這看作是正常的商業的一部分,而證券監管者不大可能把這件事情看得很重,特別是在20世紀90年代股市非常繁榮的時候。因此,這些大的金融機構并沒有把這項研究調查當成如何重要的一回事。
但是,紐約證券交易所的主席迪克·格拉索(Dick Grasso)和美國證監會執行部門的主管斯蒂芬·卡特勒(Stephen Cutler)出于保護各自的成員或支持者的需要,聯手開始對證券公司的業務方式進行全面清理。
這次范圍很廣的政府調查行動開始于2001年夏天。當時斯皮策辦公室的一位調查員艾里克·迪納羅(Eric Dinallo)讀到一份報道,稱美林的一位高級互聯網分析員在美林和一家公司的金融交易失敗之后,降低該公司的股票評級。此后的幾個星期,斯皮策辦公室開始正式介入這個事件,在美林職員中多方取證,最后得到數以萬計的相關電子郵件。這些證據顯示,有時分析師在其研究分析工作中確實要為獲得投資銀行業務而作妥協。
在這些郵件的支持下,斯皮策開始要求美林建立一個分立的研究部門,支付2.5億美元的罰款,并且在其研究程序上作出重要的改變。美林則啟動其公關行動,反對其指控。情況一時處于僵局。這時格拉索開始介入。他認為斯皮策應當適當調整自己的立場,否則將令整個華爾街對他疏遠,而華爾街是紐約州最主要的雇主。
美林案件的一舉一動都引起美國證監會的關注。事實上,美國證監會在一年前就開始注意分析員的利益沖突問題。但由于種種原因,一直沒有采取實質性的行動。《華爾街日報》2002年12月23日在一篇題為“華爾街為何丑聞迭曝”的分析報道中稱,原因之一是美國證監會面臨著長期資金不足的困難,而國會遲遲不愿撥款。美國證監會的前首席會計師林恩·特納(Lynn Turner)就把這種情況比作在紐約到波士頓的州際公路上只有兩個警察來追逐超速駕駛的人。“坦白地說,你可以放心超速行駛。”特納說。
在美林案件中,美國證監會認為,電子郵件不足以取證。卡特勒接洽斯皮策,討論這件事情的解決方案。美林當時正處于恐慌當中,因為斯皮策希望法庭命令美林“全面檢修”其證券分析業務。卡特勒警告斯皮策,這“對投資者來說后果極其可怕。”斯皮策終于退讓;在2001年5月達成的和解中,美林最后支付1億美元的罰款,而對其研究業務只需作出“部分”調整。
雖然有報道分析,當時的美國證監會主席哈維·皮特(Harvey Pitt)擔心斯皮策借侵蝕美國證監會的“地盤”來獲得政治籌碼,但即便如此,面臨如此局面,作為證券市場的監管者,美國證監會不得不采取行動。如果美國證監會不同時采取行動的話,“將是非常愚蠢的”。卡特勒說。美國證監會的上策是和斯皮策合作,“讓他成為我們的一部分”。
下一步的對象是花旗集團,而焦點是花旗集團旗下的所羅門美邦與其投資銀行客戶AT&T之間的暖昧關系:1999年11月,恰恰在AT&T指定所羅門美邦作為其為分拆出來的移動通信公司IPO承銷商之前,所羅門的明星電信分析師杰克·格魯伯曼高調地提升了AT&T的評級。
電信公司一直以來對資金有巨大需求,而格魯伯曼對其股票的負面評價則嚴重影響其募集資金的能力。在格魯伯曼提升AT&T股票的評級之后,所羅門則成為此次IPO融資的主承銷商之一,并得到4500萬美元的傭金。
斯皮策一開始要求花旗集團上交文件和電子郵件。作為回應,花旗集團一方面堅稱自己的電子郵件中沒有類似美林那樣的內容,另一方面采取主動,透露了其對證券分析業務的重組計劃。
斯皮策辦公室不但從所羅門取證,而且從AT&T索取了許多文件,并和AT&T的首席執行官麥克爾·阿姆斯特朗(Michael Armstrong)以及花旗集團的首席執行官桑福德·威爾(Sanford I. Weill)進行談話。調查者從格魯伯曼的律師口中得知,格魯伯曼曾經屈從花旗集團高級管理人的壓力,調整自己的研究評級,以贏得投資銀行業務。經過長時間的取證,斯皮策宣稱,他在花旗集團案件中掌握了關于格魯伯曼和威爾在公司研究業務中一些令人難堪的細節。2002年12月20日達成的協議并沒有披露這些細節,但它們將在一個月內被公布。
如何解決這個行業普遍性的問題呢?監管者們期望,可以達成一個全球性的和解,以改革華爾街的研究業務。但是,這個行動的力度要到達什么程度,各方的意見并不一樣。普遍的一種憂慮是,過激的行為是否會導致券商核心業務的重大變動,甚至因此導致股票市場的崩潰。當然,從監管者的職責和其政治前途來看,他們都不希望這種情況的出現。
不但美國證監會這樣考慮,作為調查行動的先鋒和干將的斯皮策同樣如此。當全國證券商協會向斯皮策表示,他們仍然有可能以違反改協會規則而起訴威爾的時候,斯皮策已經告訴花旗集團的官員們,他的辦公室將不會起訴威爾。他對協會的副主席瑪麗·夏皮羅女士解釋說,起訴將擴大事端,引起整個資本市場的連鎖反應。他想對這些事情做一個快速的了斷。斯皮策說,這個和解,對股票市場的健康實在是“太重要了”。最終,威爾免于被起訴。但作為這次和解的一部分內容,花旗集團或者威爾本人將必須向投資者道歉。杰克·格魯伯曼(Jack Grubman)與監管者達成的初步和解是,支付1500萬美元罰款,并被終身禁止從事證券業。即便如此,格魯伯曼仍很難躲開訴訟。
要和華爾街的眾多證券公司達成協議,其談判可謂艱巨。卡特勒所代表的美國證監會,迪克·格拉索所代表的紐約證券交易所和斯皮策一直在做最后努力,敦促各大證券公司的管理層接受協議。華爾街和監管當局進行了大量的意見交換,而且一度看上去似乎不可能達成協議。美林公司(Merrill Lynch)到最后一天之前仍在就執行措施的細節同監管機構爭論。
這時候,格拉索認為,如果他能夠使得證券公司團伙里的一個成員接受條款,其它的公司也會同意。他打電話給反對協議者之一的雷曼兄弟公司首席執行官理查德·福爾德(Richard Fuld),“讓我們在這一年就將它了結。”雙方會談的結果是,雷曼兄弟公司同意和解,并和其它公司的高層管理人員通話。雖然這些公司結成同盟要阻撓這個協議,但那時他們已經意識到,是時候放棄這種努力了。幾個小時之內,這些公司的首腦們終于達成了共識。
這是華爾街有史以來面臨的最大監管懲罰。這次和解對于監管者來說顯然是個勝利,對于斯皮策來說尤其如此。有人稱,這是華爾街新一天的黎明。但《華爾街日報》對此的評論是:即使是個黎明,也是多云的黎明。情況尚不完全明朗。
事實上,和解的條款并不能完全解決這些大券商所面臨的錯綜復雜的問題,特別是,在不景氣的商業環境中恢復投資者信心。同時,和解條款也沒有清楚表明,到底華爾街將在多大程度上改變其研究分析的過程。其中的一個原因是,對10家券商分別的具體指控最早要在2003年1月才能披露,而且對分析師行為的新限制的一些細節仍然在談判當中,這也要1月份才能公布。亦有公眾質疑,做了錯事的公司繳納罰款便可了事,顯然有縱容之嫌。有些公司盡管屢次發生重大丑聞,依然可以生意興隆,便是惡例。
但是,公眾畢竟看到,美國資本市場中各種制衡和約束機制發揮了作用。然而,在資本市場中的懲罰力度到底要多大才算合理,至今難有定論。一旦對金融機構的懲戒過大,很有可能在直接影響該機構的同時,也傷害了和其利益相關的一般投資者的利益。尤其是當在整個資本市場上這種行為非常普遍的時候,處置失當會引起全局性的動蕩。在一定意義上,美國各方監管者此次行動,不失為在新的經濟環境下探索監管和市場之間關系的一次嘗試,而且力度相當大。不管美國監管各方出于什么動機采取這次行動,都表明約束力量切實能夠到位。這種力量起作用的機制得以正常運轉,比具體的結果是什么要更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