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電關于吳奈溫病逝的新聞中,記者們援引的消息來源是“家屬”——吳奈溫病情惡化時,是“家人”把他送往醫院的。其時,吳奈溫正處于軟禁中。
吳奈溫在1962年成為緬甸國家元首,實際執政26年。而如果把緬甸獨立后擔任軍事首領也算在內,吳奈溫有40年時間重權在握。這樣一個人對于緬甸當代史自然具有無與倫比的影響力,即使在1988年下臺后仍然舉足輕重。
吳奈溫生于1911年。生逢反對殖民主義的民族解放時代,他青年時期即投身到爭取緬甸獨立的斗爭中。1941年,他創建了緬甸獨立軍。1948年緬甸脫離英聯邦宣布獨立,他從1949年開始,先后擔任國防軍總司令、總理兼國防部長、內政部長、三軍總參謀長等職。1962年,吳奈溫發動政變,推翻吳努政府,成立革命委員會。1974年3月,革命委員會“還政于民”,正式將權力移交給人民議會,吳奈溫當選國務委員會主席,即總統。1981年11月,吳山友當選國家總統,此后吳奈溫一直擔任執政的綱領黨主席。
和民族解放運動中涌現出來的許多政治強人——如印度尼西亞的蘇加諾、蘇哈托,加納的恩克魯瑪,埃及的納賽爾一樣,吳奈溫也在獨立后的緬甸建立了軍事獨裁體制。他與所有那些剛剛從西方殖民者手中奪得政權的人屬于同一政治譜系。觀察家們,比如斯塔夫里亞諾斯、繆爾達爾等,都描述過這些政治強人出現的歷史邏輯。二戰后,民族主義、立憲主義、共產主義、社會主義、傳統主義和軍事獨裁主義等等“主義”漫卷亞洲,但是,無論什么主義,落實到現實政治體制,就要么是軍事獨裁,要么是一黨獨裁。民主的議會政體是不穩定的、混亂的,總是很快就被前者代替。“主義”的沖突,在現實中,經常與軍事割據和軍事反叛、軍事政變聯系著。緬甸自獨立始,社會主義就是官方的信條,只不過做了一些思想妥協而已。但是,在吳奈溫建立了“社會主義共和國”的時候,更為激進的緬甸共產黨軍事組織也一直在從事著反政府的活動。緬甸共產黨建立了根據地,游擊區6萬平方公里,緬共人民軍主力部隊、地方部隊有4萬多人之眾。
1988年是緬甸政局風起云涌的一年。上世紀80年代末,社會主義國家紛紛走上改革之路,風潮自然也影響到緬甸。1988年3月,學生與警察發生沖突,逐漸演變為大規模的群眾反政府示威。執政的綱領黨于7月23日舉行非常代表大會,會上,黨的主席吳奈溫與副主席兼國家總統吳山友等四位高官辭去了黨內外職務。同時,吳奈溫建議實行多黨制公民投票,但是這個建議沒有被黨的非常代表大會接受。綱領黨的這種行為引起了新的更大規模的民主運動。1988年8月上旬,反政府運動達到頂點,軍警和示威者發生了激烈沖突,在強大壓力下,剛剛接替擔任綱領黨主席的吳盛倫被迫于8月12日宣布辭職,綱領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貌貌博士出任總統。1988年9月18日,以國防部長蘇貌將軍為首的“國家恢復法律和秩序委員會”接管國家政權,宣布廢除憲法,解散人民議會、國務委員會、部長會議和各級國家權力機構。9月21日,新政府成立,23日將“緬甸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改名為“緬甸聯邦”。吳奈溫的政治生命就此結束。
但吳奈溫是長壽的。最有影響而長壽的權勢人物,對于現政權來說總是一個問題。緬甸軍政府一直提防和控制著吳奈溫的影響力,說得不太恭敬些,是在同吳奈溫的壽命賽跑。
尼克松曾經論述過長壽對于一個政治家的“好處”,他沒有注意到,政治家的長壽有時也有“壞處”,那就是你可能在活著時“受辱”,像蘇哈托、皮諾切特,吳奈溫也算其一。這位死無哀榮的強人在生命的最后幾個月受到了沉重的打擊。2002年3月7日,吳奈溫的女婿和三個外孫以涉嫌陰謀發動政變被軍政府逮捕。9月27日,他們更是被判處死刑。受此事的牽連,一大批軍隊將領受到追究。吳奈溫和他的女兒也被軟禁在家中。事情發生后,軍政府領導人丹瑞將軍譴責“前獨裁者”吳奈溫的政權使國家在1988年陷入混亂。他指出,現政府正在改革從吳奈溫時代遺留下來的政治和經濟體系。
吳奈溫死前上演的這一幕,至少從結果上看是要肅清吳奈溫的勢力。在軍事獨裁國家,這種肅清行為一般都出現在強人逝世之后。
政治總是與政治家的肉體聯系著。政治史通常都根據領導人的死亡時間來劃分:一個人的死亡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終結。在政治領域,一個個體決不只是一個活的肉體,而且還是、并且主要是作為權力網絡中的組成部分,有些人甚至還處在最為關鍵的位置。個體生命實際上標出的是一種權力的狀況,這種權力狀況一般需要經過非常艱苦的努力才能被改變。從肉體上抹去一個生命是改變權力狀況的開始。
吳奈溫去世了(盡管實際上他已經“賦閑”14年),一切過錯都可以記到逝者的賬上。如果這樣能夠迎來一個真正變革的話,這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作為一個政治家,這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但是問題是,在吳奈溫失去權力14年之后,我們仍然不能肯定,緬甸是要面臨一次真正的變革,還是要開始新一輪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