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電視近日的中國報道多起來。尤其電視5臺,10月底11月初每晚8點15分,有40分鐘的中國特別報道,都是記錄片。電視報說:“無論社會、文化還是政治都處于巨大變革的中國,將連續一周出現在五臺的黃金時間。播出這套節目,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尤其是在中國共產黨馬上就要召開第十六次代表大會、北京城正在為中國第一個奧運會做準備的時候。”這話說得,當然不能理解成“向十六大獻禮”,但完全證明,他們法國人關注中國。而且這套節目看下來,以一個中國人的角度,我覺得他們對中國的了解比以前多了,復雜了。
這套中國特別報道共5個主題:一個成功的中國電視節目制作人;一些熱衷炒股的上海市民;幾個極左的西方人,解放前就到中國、實踐共產主義偉大理想、跟中國人民一起經歷了上山下鄉、文化大革命和改革開放;自殺心理咨詢與救護;兵馬俑發掘和反文物走私。因為是記錄片,這些片子盡量讓被采訪者自己說話,幾乎不切入評論。
我一個法國朋友日日追看,最讓他吃驚的是“永遠都是毛分子”那一集。那幾個外國人都有八九十歲,都有堅定的共產主義信仰。有一個老太太曾是美國核物理學家,因為美國把原子彈扔在廣島長崎,“從此不愿意為殺人的美國政府工作”,所以到了中國,半個世紀一直沒離開過中國。她現在在河北農村有一個農場,說一口流利的河北普通話。
她說:“毛澤東發起的文化大革命是一場偉大的運動,很遺憾沒能順利進行下去,否則將是人類最偉大的革命。”我的法國朋友說他難以相信有那樣的西方人,但又確實被證明有,這讓他對中國人自己當年和現在對文革的態度,產生了比以前更大的好奇心。
我最愛看的是兵馬俑那一集,配著中國古典音樂,一件件文物在屏幕上出現,皇陵邊上的農民穿著雪白的襯衫(我猜是因為接受采訪特意換的),慢條斯理地講話。整個攝制和處理,都讓我覺得攝像機后面那雙眼睛,對于自己打算展現給觀眾的東西,懷著溫柔的愛和敬意。而且,這個記錄片對文物走私的問題,主要是嘆息和警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指責。
但是一些做電影的朋友跟我說,估計這套節目“官方參與的程度很大,所以沒有特別尖刻的東西”,“對思維挑戰性不大”。比如,他們說,自殺者的心理咨詢與救護那一集,主要就是采訪農村婦女干部和她們的學習小組,被救過來的人都說生活其實挺美好,再也不想自殺了,這樣就將問題簡單化了。
法國電視五臺是一個文化臺,總放些記錄片、老電影、藝術電影,是一個非商業性、因此目標觀眾更“精英化”的電視臺。它以前偶爾播一些關于中國人的電影和記錄片。今年上半年有一部兩個多小時的《孔夫子》,3月份有一部一個小時的《巴黎華人》。中國人總是覺得法國人做的中國報道有失淺顯,沒能把所有內容全面地表現出來,但是我周圍的法國朋友看過以后,有好奇,有思考,覺得有收獲,并且想知道更多,而不是因此只發出“中國五千年文明輝煌燦爛”的感嘆,或者只說“中國人權狀況特別差”,這樣既不把中國當成與現實脫節的古老文明,遠遠地仰視,也不把中國當做靜態的、被動的對象,冷冰冰地評點。
仔細想來,這一兩年,法國對中國的關注真是多了,而且目光變得復雜了。去年年底《焦點》雜志以張曼玉為封面做了“中國特刊”,巴黎地鐵廣告處處可見她美麗的臉。今年春天,右派政府上臺以后,中國即將召開十六大之前,“中國”字眼在法國“主流媒體”出現的頻率更是增加了。《費加羅報》前不久介紹了中國的億萬富翁張玉塵(音譯)。題目就叫《中國城堡》,因為這個人要在北京郊區復制一棟法國城堡。文章說,張年輕時是紅衛兵,如今他要投資6億歐元蓋法國城堡。一個中國人有錢了就想蓋法國城堡,這顯然讓民族文化自豪感極強的法國人既好奇又高興,何況這個張還說自己喜歡小仲馬。這文章還提到,“像中國所有的富翁一樣,張不愿意談及他的財富”。另外,法國電視六臺收視率很高的《資本》節目,最近介紹了遠大集團的老總張劍。11月初,電視三臺的特別報道還有上海現在興起的整容熱。電視報的節目預告說,“上海第九醫院每個月做70個鼻子整容手術……每個手術花費約900塊人民幣,相當于一個中國普通家庭月收入的一半。”
每次看到這些報道,再跟同樣關注這些報道的法國人討論,感覺到他們在嘗試著多了解我們,我覺得挺好,也覺得還不夠,但是我不著急。兵馬俑記錄片的旁白說,中國考古學家日復一日地工作,要將這些財寶挖掘出來,保護起來。世界在關注,在等待。因為兵馬俑地下文物區的面積估計跟巴黎城區差不多大,地下有多少層,有多少寶貝,目前還說不準,整個工作估計要至少兩三百年時間。旁白的最后一句是:“中國人不著急,因為他們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