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半以前,我們曾報道了廣東恩平市的一起銀行劫難。中國建設銀行恩平支行行長鄭榮芳及其繼任者在七年中借用建行信譽,以30%以上的高息招攬儲蓄,總額達到35億以上,引致1995年的嚴重支付危機。事件在從建行總行、廣東分行及江門當地調來30多億資金確保支付后得以平息,鄭榮方則于1999年10月被判處死刑緩期執行。(參見《財經》1999年11月號《金融大盜魂斷南粵》)
兩年后,恩平鄰近的開平曝光了又一起銀行劫難。中國銀行開平支行的許超凡等三任行長在九年內盜竊銀行資金,總額達4.83億美元。盜竊通過中國銀行全系統的資金通道進行,所盜資金除在當地做部分貸款投資,多數均轉往境外私人賬下并被耗散。中國銀行的實際損失絕不會小于當年的建行,而許等目前已潛逃國外(參見本期封面報道)。
恩平案與開平案性質不同,發生后的震蕩范圍也不很一樣,但兩起事件之間也有許多相似性和內在聯系。因為恩平和開平同在江門市轄區,兩家銀行同屬國有大銀行的四級分支行,而且,兩起案件的始發期都處在20世紀90年代前期國有銀行基層分支行賬外賬風行、違規貸款普遍的大環境中。恩平案可謂當時最常見的盜用銀行信用非法集資的極致表演,但也暴露了國有銀行管理機制的根本性疾患。但此事的警示作用竟相當有限,就在恩平案沸沸揚揚的1995年,開平還是用竊取的資金投資興建起中行大廈。至1999年,恩平的鄭榮芳被判極刑,開平的許超凡則升任省行財會處長,又妥善安排繼任者繼續盜竊資金轉往境外,直到去年10月東窗事發才安全出境。
絕不能說中國的國有銀行業在1995年以來的一系列整改中沒有發生深刻變化,全系統的二級法人取消、賬外賬查處、基層機構撤并,都可以拿出非常輝煌的數字以示成績。但僅憑恩平案之后復有開平案就可看出,國有銀行業的積難過深而變化還不具應有的根本性,類似的劫難還遠沒有完。
與經營不善為銀行帶來的商業風險不一樣,類似恩平、開平事件涉嫌白領犯罪,在銀行業一般被概稱為欺詐。說起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欺詐在國外管理嚴格的大銀行也并非罕見。然而,類似恩平和開平的案件性質太惡劣又作案太輕易,而且一而再地發生在基層行長及其繼任者身上,使人在辨析技術、系統、外部環境等多重原因時,也明顯看出中國國有銀行業的管理機制仍存有明顯弊端:其一是現存分布式的管理架構約束力與制衡力太差,其二是銀行內部控制與外部監管嚴重不足。這都是不能不加以正視的。
分布式管理架構,反映了早期“行政式分權”改革思路在國有銀行轉型中的影響。國際上的大銀行多采用矩陣式管理架構,總行的各專業部門負責考核下級分支行的相應業務人員,掌控業務運營,以有效的激勵約束機制保證高效運營。而中國的國有大銀行卻反其道而行之,通過層層放權來“調動積極性”。20世紀80年代后期各大行普遍實行兩級法人制,到90年代中期看出弊病太多,改為一級法人,但因擔心震蕩過大并未在管理結構上進行根本改革,“四級管理、四級經營”的架構仍基本保留下來。這種分布式架構,加上普遍存在的地方利益干預,使每一級行長的橫向權力極大,而銀行整體運營中的約束和制衡力量嚴重不足。于是,“基層有大案”的普遍看法一再得到證明,銀行管理則每常陷入“一放就亂、一收就死”的境地。
中國銀行業的內外監管機制不健全,一直為行家所詬病。在這里,有效的稽核既意味著完善的制度設計,也意味著嚴格的執行落實。國外銀行監管機制的建立,普遍強調獨立性,即使內控機構也必須獨立運行,直接向銀行董事會負責;監管專業化更是基本準則,監管人員必須具備專業知識、人品和能力。而國內銀行業的監管系統則還處于摸索上路的初創期,機構設置不合理與人員素質欠缺同時存在,成為整個銀行機制中的重大薄弱環節。事實上,由于主要決策者的認知水平限制,銀行業正確的監管文化(包括內部與外部)尚未建立,類似于開平事件在如此監管環境下出現,也就并不意外了。
其實,合理的架構與稽核體系設置,都屬于商業銀行轉型中非常基本的任務,專家們呼吁了多年,國外更有現成經驗可供借鑒。而中國的國有銀行業之所以步履維艱,根本原因還在改革難度極大而具體戰略又太過“漸近”,缺少大波浪式推進的智與勇。到如今,內有類似開平事件的新案震蕩,外有大批跨國銀行積極搶灘,國有銀行改革已經時不我待,惟有果敢地舉起公司化的手術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