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以名言“未經省思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開始了他的哲學生涯??墒?,什么樣的生活值得我們去體驗和省思呢?生活是可以自由選擇的嗎?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中警告世人:惟一嚴肅的問題是“自殺問題”。自殺是對個體生存意義的否定和對個體所在社會的否定,但是這樣一種雙重否定不足以改變我們生存的荒誕性,它以回避問題來取消問題的意義。因此,在加繆看來,自殺本身仍是一種荒誕。
黑格爾預示了“上帝已死”, 尼采預示了“徹底虛無主義命運”,這兩句預言通過現代人的自殺最終確認了人生存的荒誕性和人對這一荒誕的反抗。今天,納加爾這樣的哲學家會反問加繆:是否有可能不結束生命而結束生命的荒唐?難道我們比那些自殺者更明了自殺問題的意義嗎?那些為了捍衛“人性”而放棄生命的人,那些以取消自我生命來昭顯生命意義的自殺者,當生活已經不值得過的時候,她們是否有權利自殺?
誠如魯迅先生所說,死者是生者的不幸。代滿榮的死,是她丈夫和兩個幼小孩子的不幸。邊緣群體的自殺現象,是主流群體的不幸。家庭暴力、精神抑郁、老年孤獨,這三類主要的自殺原因,它們的殉難者都是中國社會的邊緣人。中國當代邊緣人的自殺現象,是對整個社會的精神鞭笞,是對沉溺于權勢和財富的“精英拜物教”信徒們的道德審訊。邊緣群體的人數占總人口的比例不斷上升,從而邊緣群體的自殺比率帶動整個人口自殺比率迅速上升。于是,我們明白,我們的社會正被收入和權力分配的高度不平等困擾著,而且已經接近了它的承受極限。改變一個社會的權力分配機制,我們稱之為“政治體制改革”。
這是一座大學城,我的室友劉忠東,我們都叫他“大劉”,眼下大劉正指著前面那個面色蒼白的女人對我說:她馬上要走到第二層樓梯的拐角那兒,然后再掉頭下來到第一層樓拐角處,她會站在那里哭一場,之后,繼續上到第二層樓的拐角那兒,再掉頭下來……這兒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塊心病,50年了,沒有人從這兒畢業。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兒確實站著一個淚流滿面的女人,從她身邊走過去許多同學,目光都一樣地呆滯,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傷心的女人,沒有人注意任何其他人的舉動。
2002年4月20日凌晨,就在我的夢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知道了大劉自己的心病。多年來,他始終在尋找兩枚有孔的新發行的硬幣,找不到這兩枚硬幣,他就畢不了業。偶然地,我從拾垃圾老人手里接過兩枚這樣的硬幣。他長得像諾斯,圓顱,滿臉是短短的白胡子,灰白短發,和藹可親,朝我笑,并且遞給我兩枚硬幣。
從夢中醒來,我就躺在床上發愣,琢磨這夢的含義。要知道,我是睡覺以前開始寫這篇短文的,開了一個頭,就困倦難耐,昏昏睡去。不管從什么角度看,這個夢都和這篇短文的寫作密切相關。兩小時以后,我明白了這夢的上半部分的寓意,但不能寫出來?!皦艟呈莻€人的神話,神話是集體的夢境?!闭f這話的,是約瑟夫·坎貝爾,神話學大師,家喻戶曉,死于夏威夷。
如果你因活得太痛苦而流浪街頭,我說,那是你的權利。如果你因為失去了流浪街頭的權利而服毒自殺,我怎么說呢?我說你有回家的權利,有離家出走的權利,有追求幸福和免除痛苦的權利,可是沒有自殺的權利?我說你沒有自殺的權利因為那將增加我們社會的痛苦?我說這個社會還有良心只是不愿意被你用自殺喚醒?我說你不僅活著討不到一個說法就算死去也一樣討不到說法?
邊緣人的自殺是我們面前的一個問題,邊緣永遠存在,問題在于主流是否允許邊緣以其它方式而不是以自殺來表達邊緣的立場。十幾年前,王小波看到了“沉默的多數”。今天,沉默的多數開始自殺。是繼續沉默?在沉默中死去?還是不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