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調查者“斯締爾”

“在中國做調查，就像是在針尖上跳舞”

在亞運村的一間公寓，斯締爾商務調查公司的辦公室，總裁楊海逆光而坐，呈現出一個暗影。“一定要把調查和偵探區分開來，”在諸多場合，他都曾不厭其煩地強調這一點。

急于和“偵探”劃清界限，不只是要對人們心目中飛檐走壁的偵探形象進行糾偏，更是為了張揚調查業在中國的合法地位。楊海于1994年創辦斯締爾商務調查公司，定位是為企業進行商務活動提供資信調查。

在西方國家，民間偵探可以與官方一樣進行偵察活動，而在中國，只有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才有偵察權。一言以蔽之，偵探在中國沒有現實合法性，只能棲身于小說、電影和人們的想像中。他所使用的跟蹤、偷拍、偷錄、竊聽種種偵察方式也是不合法的。于是，調查員取而代之，側身游走在法律和人們的想像之間。“我只能這樣。”楊海縮著肩膀做了一個鉆的姿勢。

信任危機孕育調查商機

上個世紀90年代，其時供職于北京市公安局的楊海，每天都會接觸大量以金錢為誘因的詐騙案。他回憶說，那時大街上經常可以看到梳著大背頭、戴著墨鏡、披著西服東張西望的人，很可能他就是騙子。當騙子滿街跑時，不止行人恐懼，連騙子本人也草木皆兵。一個專門走私心臟起搏器的人找到楊海：“我最近心臟不太好，買了一個起搏器，牌子挺好的，但總不放心，你能不能利用你的工作之便，幫我查一查是真是假。”楊海被逗樂了，同時也發現，信任、安全感已經成了人們最缺乏的東西，而短缺就意味著商機。

1993年，楊海從原單位請了一年假，籌劃下海。最初，他通過朋友關系，掛靠北京隆安律師事務所，成立了一個社會事務調查部。辦公地點是借來的一間半地下室，最重要的辦公用品是一部電話。

調查部接的第一項業務與調查無關。一名被某美國公司解雇的員工委托楊海到該公司澄清一件事，整個工作只需半個小時加上一點勇氣，薪酬是1500元，相當于楊海當時半年的工資。

很快，該委托人帶來了第二筆生意：調查其新合作伙伴的基本狀況。這件事也不難，只需去一趟工商局，做一個有關履約能力的調查。兩個小時酬金15000元。

“市場真是大啊。”楊海感嘆說。做過的客戶很快有了新的委托，或者帶來了新的委托人。一年后，楊海想銷病假回公安局也不行了——手頭的案子多得做不過來。

1994年，楊海脫離了隆安律師事務所，自己注冊成立北京斯締爾商務調查公司。斯締爾，取自當時風靡一時的電視劇《斯締爾傳奇》，同時也是“steel”（鋼鐵）的音譯。

楊海初步把業務范圍界定在為企業做資信調查。1995年，楊海對公司業務進行了細化，主要包括在訴訟前后資產追蹤調查、商業信用深度實地調查、商業欺詐實地調查、雇傭資質深度實地調查，并依據不同類型的調查，確定不同的有效工作時間，按每小時500元人民幣收費。比如訴訟前后的資產追蹤調查所需有效時間為27小時～60小時，可收1.35萬～3萬元人民幣；雇傭資質實地調查相對容易，需有效時間5小時～30小時，收費2500元～15000元人民幣；商業信用深度調查需20小時～50小時，收費1萬元～2.5萬元。斯締爾去年接手了約100個委托，按商業信用深度調查的最低收費1萬元計算，去年的收入當為100萬元。

明察與暗訪之間

斯締爾最后向委托人提交的書面調查報告包括：文字、圖片資料及有關輔助性資料。詳細內容有企業工商基本情況、股東情況、企業變更情況、財務實際狀況、企業經營實際現狀、固定資產實地追蹤、合作伙伴、業內人士和主管部門的評價，以及在此基礎上的背景分析。

沒有人愿意被調查，而楊海又不能像西方調查員一樣亮出身份要求配合，這給他的工作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調查方式分為信息收集和實地調查兩類。如果是非正面調查，全部調查過程都是秘密的，不能驚動被調查對象。因此，楊海不排除經常變換身份。就這樣，在明察和暗訪之間，一份份調查報告出爐了。楊海認為，只要肯下功夫進行實地調查，有時候戳穿一個謊言，簡單得令人吃驚。1999年，他接到一項委托，上海市一商貿公司（以下簡稱A公司）急于尋找一處新的辦公地址，消息不脛而走，某中介公司很快登門拜訪，并向A公司推薦了B公司的一處房產。A、B公司經中介公司穿針引線，在短短一周內便簽訂了購買房地產合同，A公司欲以3000萬元買斷B公司現用的辦公場所。即將付款時，A公司的上級主管部門為求穩妥，決定聘用斯締爾進行調查。

斯締爾的調查員對現有資料進行分析后，初步將調查的核心圈定為辦公場所的所屬權和B公司的信用狀況。他趕赴當地，找當地房地產管理部門證實，B公司欲出讓的這處房地產產權屬某村民委員會所有，隨即找到村委會，但該村委會對房產出售情況一無所知；調查員再找到當地法院，得知B公司因長期欠債已被兩個債權人相繼訴上法庭——于是真相大白：這顯然是一起偷雞下蛋、合伙騙錢的詐騙案。

在楊海看來，調查工作并不神秘，但調查員的素質至為關鍵。他介紹說，他的22個工作伙伴大多有過公安、檢察、法院、司法局的工作經驗，在社會事務及案件調查上有豐富的閱歷、敏銳的洞察力和嫻熟的調查技巧。

開拓涉外調查市場

據外經貿部的統計，1985年～1990年財政年度，中國大陸的外貿企業應收賬款損失達68億美元，其中有三分之二以上是因為企業沒有對外方進行交易前的信用調查所造成的。楊海認為，這組數據說明，涉外調查也漸漸地變得迫切。

經過多方打探，楊海得知加入國際調查員協會，可以優惠使用國外的調查資源，于是雙方展開了接觸。1997年后，斯締爾陸續成為英國調查員協會、國際公認檢察官反欺詐協會、美國調查專家協會、國際調查員協會、世界調查協會、世界調查員網絡協會、國際私人調查員協會的會員。

成為八大國際調查組織在中國的惟一會員，使楊海在世界各地都可以做生意。他不僅可以委托國外調查機構協助，國外公司也可以通過組織委托斯締爾在中國進行調查。

“涉外保險索賠”成為新的調查沃土。斯締爾曾接到過一家美國保險公司的電話，要求調查其投保人及其家屬在中國發生的交通事故是否屬實。在該起事故中，交通事故證明，死亡證書，殯葬證明等一應俱全。但調查員在逐一核實后發現種種破綻，最終楊海通過各種渠道找到死難者的家用電話，撥通后發現，接電話的竟然就是聲稱已經去世的小孩。

“斯締爾也在隨著市場成長，”楊海說，“總是市場有需求，然后我們迅速作出反應。”2001年11月，中國政府根據世貿組織的《反傾銷協議》，重新制定了單獨的《反傾銷條例》。楊海預計，中國入世后，傾銷與反傾銷將是一場愈演愈烈的戰爭，對此斯締爾躍躍欲試。

近年來，調查業在中國風生水起，僅北京就有100多家調查公司。楊海初創時的三個伙伴都已離開斯締爾，創辦了自己的公司。面對競爭對手，楊海仍然覺得天寬地廣，“北京就是再有1000家，大家也有飯吃。”

對于調查業，楊海最為擔心的是規范問題。目前很多調查公司把自己設計成見不得光、偷偷摸摸的角色；甚至甘冒風險，使用極端手段調查個人隱私。“在中國做調查，就像是在針尖上跳舞。一旦有人觸犯禁忌，很可能會給整個行業蒙上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