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得徐光耀同志同意,本刊今日發表徐光耀今年4月3日給劉白羽復信及今年3月29日劉白羽給徐光耀信。兩封信寫得極好。背景是1957年那場反右派斗爭中的歷史瓜葛。那時劉是中國作家協會書記處書記,作協反右斗爭的領導成員,徐是專業作家。徐被錯劃成右派分子,遭遇到想象不到的折磨。40多年后,徐光耀反思歷史,寫成《昨夜西風凋碧樹》長文,先在2000年1月號《長城》雜志發表,后在本刊2000年第4期、第5期刊載,讀者反映良好。
劉白羽同志看到此文,給當年受迫害的徐光耀寫了這封痛切自責、讀來令人十分感動的信。徐光耀的復信,不僅表達了對于劉白羽同志的諒解,重新喚起了對劉的尊重,而且作了深沉的歷史反思,他披肝瀝膽地指出:反右派斗爭是時代性體制性的一場悲劇,都不是個人之間的恩怨造成。他說:“如果您我調換了位置,我整起您來也會毫不手軟的。”
本刊今日發表這兩封信,目的仍是以史為鑒,提醒人們吸取歷史的血淚教訓,萬勿重蹈覆轍。可幸的是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實事求是的正確路線重新確立并發揚了,像反右派那種時代性體制性的錯誤,我們大力糾正了,而且今天越來越注意主動地去避免。
———編 者
劉白羽致徐光耀信
光耀同志:
友人傳了一冊《長城》給我,我立即把《昨夜西風凋碧樹》讀完。字字血淚,正義之言鞭撻著我的心靈。你在那歷程中所承受的痛苦,都是我的罪孽所造。光耀同志,我羞慚,我慟心,我無顏求你原諒,但我要說出我永恒的遺憾,包括在那失去理智時代,我對你不禮貌的行動,我只有在遠處向你深深的謝罪、謝罪。
光耀同志!其實我是敬重你的,因為抗戰時,我到過冀中、冀南,我多么希望有一本血與火的書,終于讀到你的《平原烈火》,你為受折磨的人民,你為枯骨如霜的死者,發出忠貞之聲。只有真正的共產黨員,才能寫出這樣崇高的書,我向你致黨的敬禮!
如果可能請出版社給我一本2OOO年一期《長城》,因為手上這一本還要還給(人家),我沒有(你的)詳(細)地址,只好寄出版(雜志社),怕有遺失。我的地址:北京東城××街××號××室。
劉白羽
2001年3月29日
徐光耀復劉白羽信
劉白羽同志:
接到您3月29日信,很感動——我們全家都很感動,一下子使我對您的思想品德有了新認識,糾正了我以前存留的某些偏激看法。您是一位有黨性的高尚長者。
但您對待自己仍然過分了,過錯是有的,談不到“罪孽”,也無須“謝罪”。以往的種種不幸,都不是您我之間的恩怨造成,那是一個時代、一種體制所造就的錯誤,個人可以承擔某些責任,但不能承擔主要的、更非全部的責任。個人是承擔不起的。您我都有對黨的無可懷疑的忠心,我們都是盡力按照上面來的精神行事的,悲劇是這種忠心到了分不清是非的地步,如果您我調換了位置,我整起您來也會毫不手軟的。所以,從個人說,最大的教訓之一是迷信。
在戰爭年代,我讀過您不少小說,那個在馬背上飄著一只空袖筒馳騁疆場的政委形象,至今記憶猶新。那時我們的心貼得有多么緊!可惜,后來的“階級斗爭”把我們“分裂”了。造成這種慘劇的原因是一定要深刻總結的,我非常贊成一位詩人說的話:“在歷史的長途上,個人的恩怨得失自不足道;而血肉換來的經驗,卻該認真記取。前者宜粗不宜細,后者宜細不宜粗。”
謝謝您的來信,它不僅啟發我想了一些問題,也使我對您更加敬重了。以超過八十的高齡,能睜眼面對以往的過失,勇敢而徹底地否定它,這比起那些以發表假日記、假書信來美化自己的人來,真真高下自分,不可同日而語的。衷心祝愿您撫平創痛,保重身體,健康愉快。
此致
敬禮!
徐光耀 2001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