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塊玻璃是透明的（外三首）

于艾君

沒有一塊玻璃是透明的……

沒有一塊玻璃是透明的。或者可以這么說

透明，只是它生存的需要，只是它

做給人們的美好假像，當我朝著它背后的東西

伸過手去，我就會反光一樣被彈回來

就像試圖隔著鐵欄桿擁抱苦難的戰友。

玻璃給我吸引，又拒絕手指

對它背后事物進行撫摸

它讓我懷疑世界的真實，萬物

不是我所看到的樣子，一念之間

它們就可能被偷換了面孔。琳瑯滿目的事物，

在玻璃后，考驗著我們對于誘惑的耐力。

但許多時候，玻璃只是我愛的女人的胸罩。

然而玻璃并不透明。它的某種理性和傷害有關

與冷漠毗鄰，它被制造成各種顏色，大多數

是無色的，在生成的過程中就已經被注定了命運。

就是說，總有一天它會粉身碎骨。石英砂

純堿和石灰石，以各自的脾性交融，新生，

毀滅。無法還原的毀滅，比陽光對雪花的占有

更猝不及防，是的，它更多的時候比水冷酷

比水更有棱角，但正因為不如水善變，

所以結局總在預料之中。

門開著……

門開著，那是陳年的木門

倚在門檻上他們一言不發像災難降臨前

相依為命的老夫妻他們幸福地注視著

金黃色的潮水向他們涌來還有那些慌亂的孤獨者

然而房間里的一切是泰然的

傍晚的光把這扇門母性的姿勢

投射在鏡子深處床上

一個患有懷鄉病的人還沒有醒來

(據說這種病的癥狀就昏睡不止)

他穿著一新旅行袋被塞得滿滿的

它和雨傘一起被放在床邊看樣子

這個人要隨時翻身起來遠行但天色已晚

他能走向哪里況且他睡得正沉

能否醒來還不一定窗外

黑暗在經歷了與高樓的擁抱之后

悄悄包圍過來……把我帶走吧

我聽到那個人的痛苦的囈語

但他還是沒有醒門不知什么時候

已經被風關上懷鄉人的夢里

一只闊別老屋的燕子飛快地剪過黑暗

我出神地注視著……

我出神地注視著車窗外這并不等于說

另一個沒有肉體的物體已經先于我抵達目的事實上

我仍停留在原處作為一個點

空洞把我包圍是毫不費力的就像黑夜吞并黑暗

空洞中我常常一無所思如同一粒塵埃

在空洞中一無所想地漂浮我一直如此偶爾

一塊被陰影覆蓋的石頭會讓我憐憫在我看來

它有它的呼吸只是以我們無法會意的方式

我才是真正靜止的又被點化成木訥的模樣

過去是現在更是我腳下的街道在灰塵中瞬息萬變

我就像一枚銹死的釘子被迫痛苦不堪地拖著木板

巨大的木板穿過喧囂人群蜜蜂一樣嗡嗡著

奔向不可知的甜蜜源泉沒有負重的車輪讓我的心

也跟著顛簸起來我就像一枚銹死的釘子同情著

試驗田里的一株幼苗腐爛在人們對它的期望中

路過九·一八歷史博物館

聽說我即將路過的

是新落成的九·一八歷史博物館

我的心忍不住興奮

對陌生事物的幻想

讓我在擁擠中變得不再煩躁

我扶著車內的扶手

腦中搜索著有關悲壯的詞句和事跡

卻被模擬女人聲音的報站聲攪亂

我抬頭看見

紅旗在灰色的天空中呼啦作響

我暗暗告訴自己

那是烈士們用鮮血染紅的

幾輛生銹的坦克

被圍在精致的欄桿內

有人在一旁指手劃腳而它們

就好像暫時被制服了的怪物

隨時都可能

從胸膛里噴出火來旁邊

有為游人新建的餐廳

鮮艷的招牌上赫然噴繪著一行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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