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未人
何銳把這篇《蘭馨書院》擲到我的辦公桌上。他不由分說,我卻之不恭。他沒提這位作者的情況,我也沒問。讀后發現,在“網絡文學”中,《蘭馨書院》是一篇過濾得特別干凈的東西,小說里有名有姓的主兒們都游蕩在“烏托邦”的精神境界里,與滾滾紅塵之中無處不在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形成了巨大反差。它不僅絲毫沒有“用下半身寫作”的痕跡乃至意念,甚至比許多平面雜志上的東西還要“無菌化”。
一群不食人間煙火的年輕人的在“蘭馨書院”里有著種種奇遇。而這些年輕人,又主要是女性,是作者傾注了自身濃重情感的女性。作者充分展開了詭譎的想象力,它海闊天空,濾去了時間和時代,營造了一種陰森、鬼魅的神秘氣氛,比如來無影,去無蹤的紅衣長發女子,莫測高深的劍譜、劍術、日記,武功超群的黑衣人……對于當下被謀生擔子“格式化”了的年輕人來說,小說中描述的種種也許會給他們一個喘息、喝茶、神聊的談資——這是網絡文學的一個比平面文學更發揮其優勢之處;當然,也是能引來傳統文學讀者、批評者議論和非議的話題。
紅蕉這個人物有著可敬的同情心。她在豬圈地下掏出了死去的樓蘭姑娘為她心愛的老板子文寫下的三卷本日記,這算得是烏托邦故事的核。紅蕉在讀了“這個美麗熱情的女人對她所有情感史實而哀傷的記錄”之后,能為之“抽抽咽咽地想了很多,哭了許久。”作者想烘托出紅蕉人情味十足的可親可愛。只是,她的可愛主要是由她的“大動作”和作者的贊美性的敘述所構成;而缺少的,是能鉆入人心的細節。她的可親可愛也沒能擺脫矯情。
老板子文還有過“紅蕉低著頭不敢看”的“男人的眼淚”,他的心不壞。讓我這般凡夫俗子所難以理解的是,當他最心愛的女人的日記被紅蕉呈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卻說:“你這幾本日記拿走吧,它就是你的獎品。”“你不看了嗎?”“……多少年來,她的一顰一笑,無不在心。……她想說的我都知道了,一切盡在我心里,又何必再去看文字呢?”這實在是矯情得讓人匪夷所思。我感覺到他與其說是一個人物,不如說更像是吃飽了撐成的一個“畫中人”的符號。
其他的那些名字(說名字比說“人物”似乎更為確切)被作者一個個信手拈來,在小說里,他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以沒有來龍去脈。但我還是不由得要想,作者自己仿佛也沒怎么“考查”過他們的履歷,就把他們一呼隆招進作品來了。
網絡文學的語言可說是東西南北中各種菜肴的大薈萃。其中有許多令人一“品”就捧腹不已的奇文妙語;也有的加入了超量的辣椒、花椒、胡椒、八角、茴香,讓人過口不忘;還有的讓人“爽口物多終作疾”;而《蘭馨書院》卻沒能讓人得到如此這般的口福或“口禍”。它那不咸不淡的書面語言叫人覺得有些像吃食堂,雞魚肉鴨茄子黃瓜都烹成了差不多的味兒,品不出特色所在;特別是對話,把醋似乎倒得多了點兒。
在我看來,作者隱在幕后,依然有一個看似散漫的主旨——闡釋愛的哲理,尤其是女性執著的、至死不渝的愛和男性看來異常真摯、而內心里欠缺些根系的愛。只是,小說中的這種哲理不是像腌制美味一樣,讓你沒法把那必不可少的“鹽”分離出來;這篇小說把“鹽”撒在盤底,致使沒有耐心“淡食”的讀者會在看了開頭之后就先翻翻結尾。我得坦白,因為這篇小說沒能進入我“主動出擊”的閱讀層次,出于過去當編輯的職業習慣,我又一次不能按步就班地讀到最后,就先撩開了盤底之物。
這是沒有“三審制”的網絡小說。作為一名讀者,憋不住的話就只能直言不諱,甚至哪兒不疼不戳哪兒,想來作者不會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