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生命是從認識死亡開始的。
最初遭遇死亡是在8歲那年的夏天,那時我還是個沒有經歷過痛苦的小男孩。
一天,我正在父親種滿花草的院子里與鄰家大我一歲的兄長和他的小妹妹一起玩“扮家家酒”的游戲。
忽然,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和悲愴的樂聲傳來,我愣了一下,飛快地跑出院子。一隊長長的送葬隊伍正緩緩從門前經過。后面跟著一大群身穿白粗麻布孝袍的男人女人和孩子,男人腰間系著寬寬的白帶子,女人們用手帕蒙住臉,唱歌似的長一聲短一聲地哭泣。
我沒有像其他小孩一樣跟在隊伍后面大喊大叫,倚著鄰家哥哥身邊呆呆地站在路邊,心里感應著悲傷。這件事過去很久了,我卻不能忘記,那樂聲里所訴說的生命的奧妙和悲涼,是那么深那么痛地開啟了我小小的心扉。
長大以后,在10多年的生命歷程里,先后親眼目睹了祖母和父親的死亡。他們是我最摯愛的親人:父親給了我堅強的生命,祖母用深切的愛撫育了我。他們都曾在病痛中掙扎很久,然后默默離去,沒有留下一句話。然而,他們今生所給予我的愛和呵護是那么久遠地深植在我的生命中,我的靈魂中。一切都過去了,可留在我的心底的依然是一份抹不去的痛楚。
剛上高一的那年暑假,我去湖北哥哥的新家,在崎嶇的山路上經歷了一次死亡,那一場車禍使我在生與死織成的暗夜里掙扎了四天四夜。當時醫生告訴守候在我身邊的哥哥,我隨時可能死去。剛結婚不久的哥哥只是沉默,不吃不睡一直守在我的床前。
活過來以后才明白:死亡就是對現實的世界毫無感知,沒有愛沒有恨沒有快樂,當然也沒有痛苦。后來也由此才徹悟:那愛那恨那歡樂,連同痛苦都如此的珍貴,因為它們才真正標志著生命的存在。
后來,我親睹侄兒的熟睡和揮動小拳頭大哭的情景。站在那里我思考著:這些生動可愛的動作,這個可愛的小生命在我的內心深處激起一種圣潔真誠的美感。我又開始問自己內心深處那久已困擾的問題:生命是什么?我對自己說:生命,是一個完整的從出生到死亡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有不同的量和質。
隨著閱歷和經歷的增加,那種對于未知死亡的恐懼愈加淡薄,我知道生命走向死亡的必然。人的生命過程可以迥然,結局卻只有一個。我想說的是,由于對于生命的愛以及對生命越來越接近本質的認識,我們的生命會變得更單純更明凈。對于我,在學會與艱難困苦奮斗的同時,我自己也得到了感受和欣賞生命的自然和美麗,而這些,多半與利欲和物欲無關,沒有利欲和物欲的參與,我也照樣獲得許多自然的快樂。
我喜歡夏夜,涼風習習,靜聽田野夏蟲的低吟淺唱,似乎是聽一份幽怨,聽一份安然。喜歡中秋圓月下與老人的傾談,喜歡看農民收獲后喜悅的臉龐,喜歡雪后初晴潔白的路,喜歡雪中傲立的紅臘梅,喜歡晨跑時一兩聲婉轉悅耳的鳥鳴,好像整個世界都被喚醒并變得清新。
我喜歡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和《英雄交響曲》,也同樣喜歡小提琴協奏曲《梁祝》中那份美麗的憂傷。喜歡騎單車從高坡上飛快地滑下,也喜歡窗外無聲無息飄落的細雨,那神化的寧靜像金黃的光暈暖暖地罩著我,罩著母親和整個世界。在趁著寧靜抒發幾句豪話和幾絲柔情,有時覺得風風火火后的恬淡的快樂連神仙都比不上。
喜歡歸家后和母親聊起古老的神話,聊起我外祖父外祖母生活的艱辛,感傷而滿足。喜歡和母親在寒冷的夜里靜坐,她講歷史我讀詩,偶爾思考感受一下現實與理想合諧的知足。想念父親的憂傷和心痛,在母親年老的嘆息聲中成為永恒和諧的音符。
我并不太在意世俗的名利和男人的虛榮,我只有把握住實實在在的生活。奮斗中投入愛,成功中注入愛,擁有懂得珍惜,愛別人也珍惜別人的愛,記住最普通的也是最寶貴的,這就是快樂美麗的人生。
編輯/楊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