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0年9月25日至10月25日的一月間,武漢市接連發生3起學校老師毆打學生的教育暴力事件,在社會上造成了惡劣影響。
當記者沖破重重阻力,深入到事發現場采訪時,總有人提出“嚴是愛松是害”“棍棒底下出孝子”、“嚴師出高徒”等等早已被現代教育所淘汰和法律法規所不容的陳腐觀念來,拼命為施暴侵犯學生人身自由的不法行為作“免費”的辯護,他們高呼:這是在對學生負責任,這是一種親似父母般的愛!記者在與這些教育者的理論中迷惘了,于是帶著“難道教育暴力真是為了愛”的疑問走訪了有關專家、教授和司法工作者,他們的評說,跳出了“師德”“體罰”這些小圈子的困惑,站在法律的高度來看,這是一個嚴重的“侵犯公民人身自由權”的問題。
觸目驚心侵權案舊痛未愈新傷添
2000年9月25日早晨8時,武漢市黃陂區環城中學早自習的下課鈴聲像往日一樣準時敲響,三(4)班一位女生聽到同桌在叫她,便回過頭去一看,原來,同桌的“隨身聽”磁帶卡在磁頭上了,她和同桌開始擺弄起來。這時,乘課間休息來到教室查看的班主任老師張某已從教室后門悄悄來到了她們身邊,但她們全然沒有覺察,直到張老師將坐著的這位女生一拉,她們才驚慌失措地收起“隨身聽”。望著張老師怒視的目光,平時就很任性的這位女生說:“怎么了?”張老師“啪”的一記耳光打在了她臉上,隨后一聲喝問:“你笑么事笑?”女生答道:“我沒笑!”張老師說:“你再說一次。”女生又說:“我沒笑!”這時,一向最討厭學生“頂嘴”的張老師已怒不可遏。“啪,啪啪……”又是幾記耳光劈頭蓋臉打到了她的臉上。空氣仿佛凝固,教室一片沉悶,全班63名同學屏住呼吸,呆若木雞地看著他們的老師無情地毆打這位弱小的女生。有學生十分肯定地說:“我們數了一下,張老師整整打了14下才罷休。”但據校方和張某本人爭辯,只打了4下。接著,張老師將石某帶到辦公室,強令她作深刻檢討,她不知自己錯在何處,強忍著滿臉的傷痛,違心地在白紙上寫下“老師,我錯了……”可是,余恨未解的張老師不肯作罷,以認識不深刻為由,一遍又一遍地叫她重寫。放學后,她回到在學校旁邊租住的房間里,滿肚子委屈無處訴說,便想到了死,幾個要好的同學來到房間看她時,開導她說:“別往心里去,學生叫老師打了,這是家常便飯,我們有幾個沒挨過老師的打。”幾經勸解,她才放棄了輕生的念頭。
就在黃陂區這位女生帶著未愈的傷痛離開環城中學時,又一件老師毆打學生的事件在武漢市教育學院附中發生了。
2000年10月11日,武漢市教育學院附中初二(3)特色班召開班會,曾經因為在課堂上和午休時愛講話被老師嚴厲批評過的3位同學又忍不住講起話來,女班主任老師陳某就罰他們當眾自己打自己那張“愛講話的嘴巴”50耳光,這3位同學平時耳聞目睹過陳某的“厲害”,便被迫照辦,打罷后,其中一位學生不知何故,被陳某親自補打了兩耳光。據介紹,這個班以前“很亂”,常有一些調皮的孩子多次把老師氣得大哭。2000年秋季開學時,學校安排陳某擔任該班班主任,在短時間內這個班發生很大的變化。但在國慶節后,班上的紀律又差了起來,有些學生“屢教不改”,陳某在對學生施加罰站、罰跑等暴力仍不奏效時,便拿出了自打耳光的“看家本領”。
時隔兩周,又一樁“摸”了學生一下的事件在武漢市第二十中學高二(6)班上演。2000年10月25日中午,該班英語老師葉某叫課代表在黑板上寫出通知,要求每個學生都交3元錢的“英語聽說能力競賽”報名費,學生們認為,每個人的興趣愛好不同,不應當統一要求全部參加競賽,許多學生不愿參加,拒絕交3元錢。葉某便說了一些不尊重學生的話,并出手打了一位不愿交錢的男生一巴掌。有學生介紹說,葉某要求全班60名學生參加,是為了給班上多爭取幾個復賽名額,因為復賽名額按參賽人數的5%確定。面對59名學生向新聞媒介的聯名投訴,葉某申辯說:我也是為了學生好。交3元錢的競賽費是江岸區教研室的統一規定,而且必須在當月26日前將錢上交到區教研室,為了全班能多爭取幾個復賽名額,他自己拿出180元錢代全班60名學生報了名。并且,葉某一口否認打學生一事,他說只是“摸”了那位男生一巴掌。我們無法用精確的數據來計量葉某這一“摸”到底用力多少牛頓,但我們可以肯定,這“摸”與“打”的分界線不是力量的大小,這一“摸”,毫無疑問地摸掉了師道尊嚴。
2000年9月25日到10月25日,剛好整整一月,武漢接連發生了這3起教師毆打學生案,引起了不少糾紛,有的學校校長出面賠禮道歉,有的主動賠償損失,學校和教育的社會形象受到較大傷害。
愛心是塊遮羞布功利主義被掩蓋
華中師范大學、湖北教育學院、武漢大學人文學院的幾位教授一致認為:責任心與愛心是一對矛盾的統一體,責任心是愛心的體現,愛心需要責任心來完成。失去責任心的愛會變成一種寵愛和溺愛,失去愛的責任心就會變成一種被迫的任務,不擇手段達到目的。他們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一針見血地指出,教師毆打學生絕對不是愛心的體現,從某種程度上講,是一種教師個人功利主義價值觀的體現。有一位教授打了一個不很妥當的比方說,斗牛士訓牛時,對牛在生活上百般呵護,在訓練時百般苛刻,難道不是愛牛的體現嗎?實質上,充滿斗牛士心靈的只是比賽場上的榮譽,但這榮譽屬于他個人,而不屬于牛,牛只不過是他實現個人功名的一項工具而已。
不可否認,教師體罰學生與斗牛士有著本質的區別,但他們的相似之處在于,都把訓練對象當作了自己實現功名的工具,有所不同的是,許多學生在學校和老師得到功名的同時自己也得到了功名。在應試教育“高分”、“名利”、“升學率”的壓迫下,我們許多學校和教師,追求的更多的是單位和個人名利,否則,就不會不擇手段地去違背教育固有的規律性,簡單粗暴,以求速成。現實中,他們又把這種功利主義的本來面目掩蓋起來,披上“愛心”這塊遮羞布,給對學生實施暴力罩上了一道美麗的光環。3位老師在毆打學生之后的辯解正好說明了這一點。
法盲撐起庇護傘教育暴力有沃土
其實,近幾年武漢市教委采取了許多強有力的措施加強師德師風建設,但為何類似的教育暴力案件還屢屢發生呢?中南政法學院的教授認為,其根源在于師德教育沒有上升到法律的高度,存在防范不全,懲治不嚴的問題,更有甚的是,教師違法行為發生后,有的學校、家長為老師撐起了庇護傘,輕描淡寫地給予某種處分了事,使他們逍遙法外。法盲,為教育暴力提供了不斷滋生的沃土。
專家們認為,在教師毆打學生案件中的教育法盲主要來自四大群體。
其一,法人代表群體。主要是學校校長或其主管部門,他們往往通過說服教育、紀律處分等方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是違法者最可靠的庇護傘。黃陂區環城中學毆打學生事發后,校方因為晚于新聞媒介知曉,故較為被動。事情被曝光后,學校和區教委在有關領導的批示壓力下,不得不及時作出處理,以求主動。張某被區教委給予警告處分,并在全校師生大會上作公開檢討。校長彭運揚、書記肖小青率張本人到女生家里道歉。記者采訪該校校長時,他自始至終一直認為這是一個偶然事件,并列舉了大量事實和數據來證實該校是名校,張某是名師,彭運揚如是說:張老師對工作極端負責,在校工作10年,一直擔任班主任,所教的學生都很優秀。就在他打學生的前一天,他義務獻血200CC,本是休息時間,還要到教室看一看;學校教學成績在全區名列前茅……似乎是盡管出了老師打學生這事兒,但也是瑕不掩瑜。
其二,學生監護人群體。指學生家長及其他監護人,他們往往出于望子成才的考慮,希望老師對子女嚴加管教,即使老師發生了侵犯子女合法權益的行為,他們認為也在情理之中,并且處處為老師辯護。武漢市教育學院附中老師毆打學生的事件發生后,20位家長聯名呼吁:留下嚴師,為了孩子!黃陂那位女生的家長事后寫出書面請求,要求對張某寬大處理,她媽媽還說:“是我叫張老師打的。”
其三,被侵害人群體。指學生,他們往往處于對法律的無知,或因家長包辦,或因老師脅迫和誘導,不敢或不知道依法主張權利,更不明白通過何種途徑主張權利。所以,大量學生的人身合法權益受到侵害時,根本沒有引起重視,不了了之。
其四,侵害人群體,指教師,他們大多認為,體罰學生只是教育方法上的問題,與違法不沾邊,正是這種對法律的無知,導致了這些教師肆無忌憚地毆打學生。
四大法盲群體共同撐起了一把大的庇護傘,在這把庇護傘下,施暴者屢屢逃避了法律的制裁。武漢市華陽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說:“教師毆打學生案,要區分其情節,不能一概地用行政處分代替法律制裁,當繩之以法的,必須依法懲治。”據介紹,教師對學生造成的人身自由權的侵犯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兩種情況。
一是對學生的身體傷害。根據其傷害程度,又可以分為違法、犯罪兩種傷害行為。毆打學生構成輕傷及其以上傷害的,屬于犯罪行為,依照刑法應當判處有期徒刑。毆打學生構成輕微傷以下傷害的,屬于違法行為,依照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視其情節輕重,應當處以拘留處罰或說服教育。目前,出現教師毆打學生案件后,一般都采用的是行政處罰,給予開除、警告、記過處分,依照行政訴訟法的有關規定,當事人對處分不服的,可向作出處分的行政機關申請復議,或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如果被侵害的學生對行政部門作出的處分決定不滿,也可以依法起訴。
二是對學生心理上的傷害。學生或其監護人可以依法提出相關的賠償請求。
有關法律專家認為,全國各地屢發教師傷害學生人身權利的案件,教育主管部門多次下發嚴禁體罰學生的文件,但仍然是屢禁不止,其根源就在于對教師的法制教育不夠,懲治不力。要根除教育暴力對未成年人的傷害,必須高揚法律之劍,切實維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
編輯/王凱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