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偽君子

本想約你面談，要說清一切。然而，當我們坐在一起，還有什么可說的?相對無言，不是更難堪嗎?想給你寫封信，以避免難以啟齒的尷尬而了斷我們之間的一切，像《圍城》中方鴻漸拒絕蘇文紈那樣。可是也困難，說到要緊 處終究還得面對面交流，只是方鴻漸不得不借助法語了。我也想對你用外語表達，而你對外語知之甚少，除了會一句“I Love you”以外就會說“Fuck”。說到底了，我們也沒什么隱私，都是人類最常見的情感。我們網上見吧，讓全世界都知道也是無妨的。

也許你會故作姿態地說：謝謝。也許你會冷冷地回絕：告訴我這干什么，我不感興趣。我一點也不會對你的冷漠感到驚訝，就像你當年拋棄你的發妻所必然表現的一樣。

往事不堪回首。還記得嗎?那時你剛從省直機關“下海”籌建公司，你牢牢抓住我不放，你需要我的支持、我的參謀、我的指導，從人事安排到公司選址，無不聽從我的意見。不知是哪根神經不正常，我完全傾心于你，居然讓你占據我的全部。我只覺得應該做的，就是為你犧牲一切。

那個時候，你似乎明白，這就是毫無保留的愛，你也熱烈地做出回報的樣子，不惜與老婆翻臉，和朋友反目。我從心里感激你，無論為你做什么都值。我何曾想在你這里貪圖一絲一毫的富貴，我甚至犧牲了女人看得最重的名份。托爾斯泰筆下曾有一個女人，寧可跟著政治犯去過流亡的苦役生活，也決不接受虛偽去享受舒適富足的日子。我自信我就是那樣的女人，把利益和風險都看得輕如鴻毛。所以，在你經濟上被人猜疑的時候，事業上受到挫折的時候，生活上遭遇磨難的時候，感情上需要慰籍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到要離開你，抱怨你，而是極盡我的力量去支持你，傾出我滿腔的愛意去安慰你。你終于獲得了現在的成功，終于爬到總公司副總裁的位置。

我曾自信我沒有看錯你，至少沒有看錯你所具有的聰明。環境變了，我的愛沒有變。我一直認為，你還是你，還是我鐘愛的男子。萬萬沒想到的是，你始終在對我們神圣的感情玩著花招，你無意中暴露了你在外面居然還有兩個女人!為了維持表面上的清高，我強忍心中翻起的狂瀾，盡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哪是現實哪是夢魘，我已分辨不清。

記得還是去年乍曖還寒的季節，一天夜里十一點多鐘，我和丈夫已經上了床，在曖融融的臺燈下，一邊翻著雜志，一邊說笑著。忽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我們感到驚異。我的丈夫拿起電話，說：“你好，請問你是誰”沒有回音，他再問，仍然沒有人說話。過了一會兒，對方掛斷了。我想是有人開玩笑。又過了十分鐘，電話鈴再次響起，這次是我接的電話。你在電話中神秘無比的說：“出來吧?！蔽覇枺骸案墒裁?”你急切地說：“你一定要出來，這很關鍵。不然，我就會有大難。”我再問，你就不說了。你使我心神不寧，寢寐難安。終于我不顧丈夫的猜忌，偷偷地跑了出來。……那一夜，我們在一個風景區的高級賓館里度過……從那以后，我徹底地失去了丈夫，你卻又有了一個新家。

我知道，你曾有你的不滿足。你的家庭表面看起來幸福美滿，但你總覺得老婆文化層次不高，難有共同的語言和愛好，起碼在同仁中說起來面上無光。于是你暗暗地四處尋覓新的對象，如掠食者窺探獵物。你要尋找一個有品味的情人，從而獲得一份精神上的滿足。這我能夠理解。說實話，剛開始我對你只是一種同情，我暗暗祝愿你會有一個好的歸宿，我們當然僅僅只是成為朋友。

沒有料到，完全沒有料到，你在蕓蕓眾生中竟然看中了我!你鍥而不舍地大獻殷勤，不分晝夜給我打電話、看望我、請吃飯、送金項鏈一類的貴重禮品……等等，更為難得的是，無論我說什么，你都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虔誠模樣，那雙不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種小動物的乞憐神色，哪個女人經得起這樣的輪番轟炸?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雖然有時候我覺得你簡直不像個男人。

當然，我也明白，在任何時候做一個有婦之夫的情婦，滋味總是不大好受的。你是不在乎這些的，你根本就沒有道德觀的概念，你大言不慚地對我說：“男人對老婆的付出叫‘交公糧’，對情人的付出叫‘交余糧’，我不交‘公糧’，全部交‘余糧’，怎么樣?我的一切都給你?！蔽揖尤桓袆恿?。我讀過的書誤導了我，《安娜·卡列尼娜》中我仰慕安娜的高雅深沉，《紅與黑》中我感慨瑞那夫人的可歌可泣，《廊橋遺夢》中我欣賞弗朗西斯卡的浪漫瀟灑，她們都是令人神往的藝術形象，難道我就不能像西蒙娜對薩特那樣對待你?何況現在已是二十世紀末，婚外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我的內心深處總是難以平衡，我小心翼翼，總擔心會發生什么……

我聽人說，有的男人像賈璉一樣，有了王熙鳳，又期盼有個尤二姐。我一直相信你對我是真的，即使我扮演了尤二姐的角色?？墒?，半年以前的一天下午，我提前下班匆匆趕回我們的住地。門緊鎖著，當我用鑰匙打開門時，一眼看見了你和一個妖艷的女人在欣賞不堪入目的黃色影碟。當時，我難以忍受，幾乎暈倒，一種被侮辱和被損害的感覺化作如瀑的淚水在我心中流淌。那天晚上，你信誓旦旦地向我聲明，你們只是逢場作戲，絕沒有任何越軌的行為。你對我說，你只跟我一個人有感情，連老婆、女兒、整個家都不要了，只為了能和我在一起，還有什么不可相信的嗎?我違心地相信了你的“忠貞”。然而，我錯了，錯了。

人們都說，在現在的經濟生活中，楊白勞和黃世仁之間發生了錯位，黃世仁恨不得派出自己的女兒去討好楊白勞，如果他也有一個喜兒的話。在現在的感情生活中，尤二姐和王熙鳳發生了錯位，王熙鳳終日忍氣吞聲，以淚洗面，而尤二姐卻頤指氣使，極盡張狂，有時還要作弄鳳姐一番。這種比喻是不是太荒謬了?然而，居然像真的一樣，我嘗到過這樣的甜頭。不幸的是，報應隨之而來。你果然英雄，“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我不過是你在眾多彩旗中隨手拔起的一面舊旗而已。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從電話中領略到另一個女人對你頤指氣使的呵斥和嗲聲嗲氣的撒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做給我看的。可事后，你又變臉了，除了有幾分惶惑，竟溫順得像一只綿羊。

人們常說女人是男人的學校。你在我這所學校里學會的東西太多了，你懂音樂嗎?不懂?，F在總算知道什么叫作歌劇了；你懂美術嗎?不懂?，F在也知道凡高、達利了。你讀了大學，除了搬弄幾個教條，為當權者點頭哈腰地寫發言稿，對真正的文化卻一無所知。我以一個知識女性的直覺，怎么會不洞悉你可悲的貧乏和心靈深處的那種無處逃逸的自卑呢?你不承認這一點，卻故作得意地對我說：“我還是一個成功者。不管怎樣，在同齡人中，我混得最好。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一切，包括女人?！崩^而滿臉得意地說：“我與常人不同的是，我有同時在幾個‘學?！瘜W習的本領?！笔前。覜]有想到你說得出這么淺薄無恥的話來。我為你感到羞恥，也為自己感到羞恥。

難以言喻的懊悔吞噬著我的靈魂，我曾經是那么地想不通，恨不得毀滅這個世界。當支撐精神大廈最重要的情感支柱被猛然抽走，不正像發生了地震一樣嗎?一切都坍塌了，一切都粉碎了。人們不是常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嗎?愛情難道也是可以欺騙的嗎?我不稀罕什么房子、票子、車子，我不需要任何東西作補償。我已作好了一切準備，甚至寫好了離開這個世界的遺言。只等一個機會，只要這個機會來臨，在某一天的晚報上就會出現一篇“血濺鴛鴦樓”的報道。你信嗎?我真的是這樣想的。

經過了大半年情感上的煎熬，在朋友富有哲理的開導下，我終于平靜下來了。我想起了我曾對你妻子說過的話：感情這東西是不能勉強的。這句話真是沒有錯，我卻要對自己說了。你要拈花惹草，那是你的事，但我不允許你侮辱我。其實誰離開了誰，都照樣活得很好?！澳箍撇幌嘈叛蹨I”?誰都不相信眼淚!遺憾的是，我卻愚蠢地相信過你廉價的淚水。當年我們下放農村時，你就在知青中首開記錄狂熱地追求我，你沒有達到目的，所以在同學面前淚水漣漣，至今傳為笑柄。二十年后，你故伎重演，一聲訴說一聲抽泣，在我面前長跪不起。有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男兒膝下有黃金”。這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情感嗎?在猶疑中我誤信了這樣一句格言：愛不因時間而改變，不因空間而疏遠。我以為這淚水就是愛情的見證，誰知你的眼淚是可以隨意拋灑的。只要你看上一個女人，你就會在她面前不失時機地運用你這屢試不爽的武器。從無聲的流淚，輕聲的啜泣到放聲的嚎啕，真可表演一整套哭的大全。我不知道世上是否還有第二個人具有這種罕見的才能。警惕吧，女人們。

不深刻了解你的人，都會被你彬彬有禮的外表所迷惑，卻不知道在那昂貴的名牌服飾的包裝里，有一個多么卑劣的靈魂。你有哭的“藝術”，更會笑的表演。你會將靦腆的媚笑變成無情的冷笑，會將迷戀的癡笑化作惡毒的獰笑。不同的時間就會有不同的面孔。人們曾經告誡我，你為了登高一步而出賣過要好的朋友，我不以為然。你利用我而拋棄妻子，我甚至沾沾自喜。我原以為“喜新厭舊”是一種時尚，無可厚非?，F在我才領略到，“不求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在情感領域里是一種多么可怕的毒品，它成為“愿天下美女供我片刻之歡娛”之類的色狼最好的借口和托詞。

你對我的背叛不過是小菜一碟。通過對你的了解我領悟社會領悟人生，在一些人心目中，感情不重要，恩德不重要，實際利益和欲望才是最重要的。這樣就很好理解，猶大為什么在最后的晚餐上，以恩師耶穌的性命換取三十塊銀幣；甫志高為什么在革命的緊 要關頭出賣江姐而求得安逸和榮華。當年吳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顏”，獻出山海關于清兵，不就為一個陳圓圓嗎?倘若是你，豈止一個山海關?你的“紅顏”太多了……

我說了這么多，你受不了了?別做出那種咬牙切齒準備反戈一擊的樣子，你該不會翹起大拇指說：“我紅黑兩道都有人吧?”這不需要想象，一到關鍵時刻你就露出市井小人的本來面目。好了，也別做出失寵小狗的可憐相，一硬一軟是你的慣伎，只是我不會再受騙了。與你相好一場，是我的恥辱。

別了，偽君了!別了，無恥的人!!

編輯/楊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