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寒冷的冬夜,夜空中沸沸揚揚地飄著雪花。我下班回家后,妻子已經在飯桌上擺好了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在單位忙活了一天,我早已是饑腸轆轆,剛端起飯碗,忽然聽見電話鈴響起來。電話里,大學同窗高天告訴我,郭輝率幾位朋友來到M市,大家正在大富豪酒店的8號雅間聚會,請我一定捧場參加。
郭輝也是我大學的同窗,畢業后分配到省委機關,后來擔任了一家企業的總經理助理。前些日子有消息說,郭輝榮升為企業的副總,正處級的職位。有朋自遠方來,自然是怠慢不得,我匆匆忙忙地往口袋揣上些鈔票,然后向妻子告辭。妻子說:“單位效益不好,我快下崗了,跟他們說說,幫忙給我調動一下工作。”我點點頭,隨手拍拍妻子的肩頭,抱了一下3歲的兒子,匆忙地走出了家門。
冒著風雪,我打了一輛出租車趕到大富豪酒店。迎賓小姐把我領進了8號雅間,只見高天和郭輝正與七八位朋友圍著火鍋,熱熱鬧鬧地彼此勸酒。見我進來,高天和郭輝趕忙站起來迎我,眾人嘻嘻哈哈地叫嚷著要罰我酒。我寒暄幾句,入了席。
幾年不見,眼前的郭輝一掃學生時代的落魄,變得意氣風發,看上去精明了許多。高天說:“胡老弟這幾年妙筆生花,是小有名氣的作家呢,今天一定要暢飲幾杯。”于是,大家紛紛與我碰杯。我酒量雖然平平,但昔日的大學同窗光臨小城,我不得不強充豪爽,白酒、啤酒、長城干紅,交替著與眾人干杯,很快我就有了幾分醉意。
郭輝拍拍我的肩膀,問:“老兄,混得怎么樣?”說話間,我的心情有些惆悵。帶著醉意,我把一杯白酒灌進肚中,對郭輝說:“慚愧呀,前幾年鬧了場大病,八年抗戰,才混了個副科級,屋漏偏逢連陰雨,媳婦又快下崗了。”高天說:“郭輝,喝完酒你留下,咱們核計一下,弟妹下崗的事,一定要想想辦法。”郭輝說:“好說,好說。”
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喝了多少酒,我肚子發脹,肝臟有些不適,頭暈得厲害。恍惚間,聚會不知進行了多久,后來,朋友們紛紛告辭。我頭重腳輕地被高天和郭輝架出酒店,進了郭輝的奧迪轎車。
高天駕車,我們在郊區的環城路上兜起風來。肚子一陣難受,我搖下車窗,嘔吐了幾口。冷風夾雜著雪花從窗口撲進來,我的神智清醒了一些。我拉住郭輝的手,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老同學,你路子野,你弟妹不到30歲就下崗了,一定要幫兄弟一把。”
高天轉過身問郭輝:“你們公司不是在M市設了分公司嗎,通融一下,找一個飯碗,沒問題吧。”郭輝也不推辭,他拍拍我的肩膀,說:“成啊,朋友有難,當兩肋插刀,過幾天,弟妹先到公司借調一段時間,然后逮機會調過來。”我說:“那可真是感激不盡呀。”高天又轉過身來,說:“胡作家,郭輝夠朋友吧,怎么樣,你請客吧。”我拍拍風衣的口袋,說:行啊,老弟剛領了一筆稿費,正揣著,你說去哪里吧。”
奧迪轎車在環城路上轉了幾遭,最后停下來,高天說:“到了,下車吧。”
迎面是一家燈火通明的休閑屋。我們氣宇軒昂地邁步進去。一位中年婦女忙不迭地迎出來,嚷著:“哎呦,貴客呀。”高天打著哈哈說:“老板娘,我又來照顧你的生意了,快,給我們叫兩位小姐。”郭輝說:“要年輕的,漂亮的,開放的。”
高天領著我們,穿過一條彎曲的長廊,進入一個套間。房內擺置著大屏幕彩電,正飄著流行歌曲的旋律。剛落座,就有服務生上茶上煙。我們點燃香煙,然后喝茶聊天。這時,兩位年輕漂亮的小姐邁著碎步推門而進。高天隨手把一位小姐推到我身旁,一邊朝我擠眉弄眼,一邊對小姐說:“這是我們張老板,陪陪他。”
小姐向我走來,輕聲細語地說:“先生,晚上好。”
我微笑著轉過身,說了聲謝謝。剎那間,我愣了一下,眼前的女孩看上去純潔無瑕,她的披肩長發柔柔地、很隨意地飄落著。她白皙的臉龐在燈下閃現出青春的色彩。一件潔白的毛衣裹著她豐滿的胸部。皮裙下,她的雙腿是修長的,這使得她的身材更為挺拔優美。她略施粉黛,一只黑色的布包隨意地掛在肩頭,看上去,她多么像未出校門的女學生啊。
小姐很隨意地坐在我旁邊,隨手把背包擲于沙發的一隅。她說:“先生,我能陪你唱歌嗎?”這時,房間內歌聲早已飄起。高天摟著另一位小姐翩翩起舞,郭輝正展現著一副沙啞的噪音,高吼著“今夜里寂寞讓我如此美麗”。我看見,高天的嘴巴湊到小姐的耳邊,悄悄地說什么。小姐聽了,捶著高天的后背,嘻笑著說先生真壞。高天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呀。”
郭輝似乎陶醉于歌聲的旋律中,一邊搖頭晃腦地唱歌,一邊拍拍高天懷中那位小姐的屁股,流里流氣地說:“呀,小姐的屁股圓圓的,很性感哪。”
燈光變得模糊起來,眼前的一切讓我一陣心跳。盡管我光臨過一些舞廳和休閑場所,但眼前這樣的情形卻從未見過。我站起身來,大口喝了一口茶水。我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套間,就隨手推開門,看了一眼,我發現,里面只是擺放著兩個沒有靠背的沙發,可以坐,可以躺。頓時,我明白了自己身處的是什么地方。
我的手有些顫抖,煙頭跌落。我只好又點燃一只香煙,又坐回沙發上。小姐趁機擠在我身邊,她的手有意無意地放在我的大腿上。我悄悄地瞅了一下,那雙手嫩嫩的,柔弱無骨,小巧的紅指甲很是誘人。
如果換一個場合,我絕對不會相信,身邊這位美麗純潔的姑娘會淪為休閑屋的小姐。如果走在大街上遇到這樣的姑娘,我情愿扭頭多看上幾眼。倘若我的工作中遇到這樣的姑娘,我愿意與她聊天交友,我會慶幸遇到這樣年輕漂亮的同事。
可是,此刻,在這樣的休閑屋里,身邊的小姐盡管嫵媚動人,可她是什么角色啊?在污濁的空氣中,她更像一頭漂亮的蒼蠅。她那么動人,但是,她絕對不可愛。
房內的歌聲依然飄著。郭輝和高天唱著“美酒加咖啡”,他們一前一后,擁著小姐。郭輝色迷迷地說:“妹妹呀,你的身條真美呀,哎呦,讓我摸摸,你的寶寶真挺呀。”
我的靈魂與眼前的情形在激烈地交鋒。我又灌下一口茶水,使勁抽一口香煙。小姐的體溫正侵襲著我:“先生,您是見到大場面的人,我很丑嗎?”
我不禁又看了她一眼。我們四目對視,我不由地感嘆:年輕的她,以前肯定對生活有著美好的期望。倘若在校園,她肯定會得到很多白馬王子的追求。倘若走出這間歌屋,她肯定會贏得眾多男性的“回頭率”。而在此刻,我卻為她倍感痛惜:女孩呀,你如此年輕,你的青春原本應該是一幅動人的水彩畫。為什么,你卻淪為流氓男人玩耍的工具?
歌聲逐漸低沉下去,歌曲的旋律若有若無。高天和郭輝正摟著小姐放肆地動作。小姐嘴中咕噥著什么,正在躲閃著男人的動作。
身邊的小姐有些迫不及待了,她悄聲說:“先生,我陪陪你吧。”我又一次扭過臉,此刻,她的臉離我很近,那張臉那么標致白皙,笑起來像一朵盛開的白蘭花。
我問:“小姐,真要陪我嗎?”小姐說:“是呀,我們的服務是全方位的。”我說:“好吧。我寫一個字,你認識嗎?”小姐說:“什么字呀?”
我用手指蘸著茶水,在面前的茶幾上寫了個字,我問:“看清了嗎?認識嗎?”
剎那間,我看見,她的臉紅了,她的嘴唇哆嗦著,她的手從我的腰間抽回,她繃直了身體,雙目定定地看著我。我坦然地面對著她,盯住她的雙目。頓時,她的頭垂下,不敢看我的眼睛。片刻以后,她站起來,撿起沙發上的學生包,大踏步離開我,開門,走了出去。
我教她認識了一個字,那個字是——滾!
高天和郭輝依然一前一后,把另一位小姐擁在懷抱戲弄。高天見狀,問我:“怎么回事,你的那位小姐怎么出去了?”
我吃吃地一笑,如釋負重的說:“我嫌她有口臭,說不定,她也嫌我太丑呢。”說罷,我也大踏步走出了包房。休閑屋的走廊上,隱約可聽到其他房間的歌聲和放蕩的笑聲,我感到身處的這個世界如此惡心。
逃出休閑屋,外面的夜空依然飄著雪花,涼涼的空氣沁人心脾。面前正停著幾輛出租車,我隨手叫了一輛,上了車。
在出租車上,我長出了一口氣。司機悄悄地看了我一眼。我說:“師傅,賞顆煙抽吧。”司機說:“老板,我的煙可是不上檔次,委曲了你的身份啊。”我哈哈一笑:“哥們兒,你以為我夠檔次嗎?我是休閑屋的敗將呀。”司機也是哈哈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出租車停在家屬院的門口。我下了車,扔掉煙頭。雪下得更緊了,我慢慢地向家走去。不知不覺,我的眼淚淌了下來。我知道,我無法為即將下崗的妻子謀到一個好工作,但無形中,我的心情感到一陣空前的舒暢和輕松。
抖落肩頭的雪花,我悄悄地打開家門。妻子和兒子甜甜入睡,我輕吻一下他們的臉龐,然后走進書房,隨意地找一本書讀。
說實話,我是“好色”的男人。我喜歡與漂亮的女孩聊天,與漂亮的女同事開些不疼不癢的玩笑。甚至,我向往過徐志摩情感生活的浪漫和纏綿。
可是,我更覺得,男人更要有做人的原則。我不管多么貧窮和落魄,男人的原則和情感是無價之寶,絕不可以出賣。就如休閑屋的那位小姐,盡管她那么年輕漂亮,可是,單憑這些,我怎會去接觸她的身體?她配嗎?
倘若今后在某種場合,我的身邊再次依偎著那樣美麗動人的小姐,我還會微笑著教她認識一個字——滾!我希望,一個“滾”字,能夠給那些出賣青春的小姐們做一次心靈的手術。而那一刻,我會感到無比的驕傲和自豪——我又一次抵御了那囂張而惡心的誘惑。
編輯/楊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