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窄帶ＣＤＭＡ：命運之多蹇

經可靠消息證實，主營第二代（窄帶）CDMA(code division multiple access，碼分多址技術)商用試驗網的長城電信公司及其運營的CDMA網絡已于7月中旬一并正式劃歸中國聯通公司，目前正在清理和交接。

----國內主流媒體對此報道并不詳盡，而諸如華爾街日報、南華早報、路透社等知名海外媒體則幾乎在同一天發表若干篇報道和分析文章，足見CDMA受業界關注的程度。實際上，相對于中國龐大的GSM網絡而言實屬弱小的CDMA網絡從未被海外媒體遺忘，僅今年的報道就已多達數百篇。

----極高的報道密度事出有因。移動通信標準紛爭、神秘的軍隊背景、WTO談判中的政治籌碼……CDMA網絡在中國的短暫歷程最大范圍地糾集起一系列重大而敏感的要素。而各種要素之間的復雜性與高度相關性留給中國CDMA的歷史頗為曲折和艱辛。

高通怎樣失去機會

----因美國高通公司(Qualcomm)掌握著基于IS－95標準的第二代CDMA核心技術的專利權，中國1994年的思路是希圖通過與高通合作發展CDMA。當時既未郵電分離也未實現政企分家的郵電部牽頭與高通公司談判，已經具體到了組建合資公司的地步。據當時參與談判的知情人回憶，擬建的合資公司架構是這樣的：首信集團（原郵電部北京通信設備廠，我國目前主要無線通信設備提供商）持股40％，當時的郵電科學技術研究院持股9％，高通公司持股51％。高通公司獲準在中國建5個試驗網。據說高通對于中國的政策也十分優惠：不收一次性的技術轉讓費，按毛利的5％收取技術提成費。

----然而，談判最終流產。據說導火線均是些意想不到的因素：比如第三方知識產權問題，高通提出，CDMA核心技術中由于涉及到其它公司的產權問題而導致的法律糾紛應由合資公司承擔，因而賠付應由合資雙方承擔，而中方則堅持應由高通公司單獨承擔。除此之外，還有諸如中方認為外國專家薪金過高以及高通越過郵電部與地方政府單獨簽約等，種種不合諧音致使合資計劃終成泡影。

----與高通失之交臂后，中國CDMA的研發任務主要由郵電科學技術研究院、北京郵電大學和原中國郵電工業總公司執行。三家共同組成郵電部移動通信研究開發中心，以研發管委會而非公司形式聯合開發，具體分工為郵電大學與中國郵電工業總公司主攻基站與基站控制器，交換機和移動臺部分的研發由郵科院負責。日后國內十幾家CDMA設備制造商中許多骨干人才大多從這兩所研發基地走出。研發資金主要來自于當時郵電部科技司、國家科委和國家經貿委，分別出資5000萬元、2500萬元（實際出資500萬元）和200多萬元。目前，中國能夠獨立生產的只是交換機部分，基站已經完成科研樣機，并且在今年的北京高新技術展覽會和上海國際通信展上展出，而關鍵芯片仍無法獨自打理。

撲朔迷離的長城、世紀通

----中國窄帶CDMA研發層面的實踐一直在繼續，而將CDMA在中國付諸商用的努力也從未間斷，只是這種努力由于多方因素的加入且走且停，不僅極富戲劇性色彩，而且格外坎坷曲折。

----軍隊的介入給CDMA涂抹上一層頗為神秘且極具特權力量的色彩。1995年8月，當時的郵電部與總參通訊部聯合下發文件，決定在全國采用CDMA制式，建立800兆蜂窩移動通信網絡。次年4月，兩部再次聯合發文，確定在北京、上海、西安以及廣東的一至兩個城市（最終選定為廣州）建立CDMA試驗網。郵電部與總參分別投資50％。

----在郵電合一、電信政企合一的格局下，這種聯合投資組建公司的形式復雜而多樣。一個可以肯定的事實是當時的模式是各軍區與地方的郵電管理局或中國電信的子公司（均為一級法人）聯合，形成各地“軍民共建”的“長城公司”（一級法人）。

----“北京電信長城”便是這種聯合的產物，它是由“北京電信”全資子公司“北京電信發展總公司”與總參通訊部總部下屬的北京神州長城通信技術發展中心共同投資，于1997年9月注冊成立，注冊資本為1000萬元人民幣。“上海電信長城”則是由“上海電信”與南京軍區聯手，其它以此類推。簡言之，組成神秘“長城”的北京、上海、廣州、西安“各自為政”，并沒有“帽子公司”。四個地區的長城公司分別與國外系統供應商簽訂購買設備的協議，分別建立上海三星CDMA網、北京摩托羅拉CDMA網、廣州朗訊科技CDMA網和西安北電CDMA網。

----1997年3月底，北京電信長城試驗場被一片興奮覆蓋——在這里試驗的人們打通了中國第一個CDMA電話。8個月后，雙方第一期投資近3億元人民幣的北京CDMA試驗網開通，當時的北京電信旗下的京都信苑飯店笑語香檳，好不熱鬧。此后，上海、西安、廣州也陸續開通。

----長城電信自誕生之日起，一直以“商用試驗網”的身份發展業務。而政策允許的網絡服務開通城市也一直囿于上述4個。相對于鋪天蓋地的GSM網絡，CDMA手機僅能在四個“信息孤島”內與外界實現互聯互通，盡管有“綠色手機”之美譽，也不足以為它打開誘人的市場空間。現在中國有GSM用戶近6000萬戶，而CDMA用戶僅為幾十萬，實有天壤之別。

----“Great Wall”（長城）成為外電報道中的高頻詞匯是在1998年8月以后。國家主席江澤民將軍隊逐出商海的一道政令使長城電信一方股東身份的合法性變得格外敏感而可疑。相對于GSM至少上百億元的投資，投資總額僅為數十億元的CDMA可謂天生貧血。如今一紙政令，其網絡的經營基礎被撼動了。

----CDMA真正被推至風口浪尖是在1999年。1999年4月，中國入關的緊要關頭，朱容（加金）基訪美。4月1日，99中美電信高層會議在廣州舉行。美方由商務部部長戴利親自掛帥，下率美商務部、美國務院和美聯邦通信委員會高級代表組成的政府團和三十多家電信公司代表組成的企業團。中方亦由信息產業部部長吳基傳率領，由政府團和三十余家企業團組成豪華陣容。

----次日，信息產業部在廣州舉行中美CDMA移動通信合作簽字儀式。中國通信企業分別與美國摩托羅拉、朗訊科技公司等公司簽署了購買CDMA移動通信設備合同。這次簽署的合同包括：中國電信北京電信管理局與杭州摩托羅拉移動電話系統有限公司和美國摩托羅拉公司簽署的CDMA移動通信設備供貨合同。這些設備將用于35個基站的建設，使北京CDMA移動通信網的基站總數達到82個，基本實現北京城區、郊區主要縣鎮、高速公路沿線及主要旅游景點全覆蓋；中國電信（香港）有限公司內地子公司——廣東移動通信有限公司、廣東機械進出口有限公司與美國朗訊科技公司草簽的CDMA移動通信設備供貨合同，這些設備將使廣東CDMA移動通信網的基站增至45個，容量達到7萬戶。

----巨額的合同使CDMA暫時走出了封凍期，熱衷于CDMA的電信人感到似乎終于可以伸開手腳了。但現實并非如此簡單。還是在4月，國務院召開高層領導會議，內容主要圍繞聯通，除決定將國信尋呼劃歸聯通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內容就是要求軍方與聯通合作，已經實現政企分離的中國電信須與CDMA“脫鉤”。這被看作是打破中國電信的壟斷、扶植聯通的重要“手術”之一。

----現在看來，窄帶CDMA在中國始終領地促狹，脫不開與其兩大身份特殊的股東的特殊干系。在這一敏感的時間段中，一邊是原中國電信業政企合一的龍頭老大行將肢解，另一邊是本不該染指商海的特權力量將被驅逐，只是在時間上，后者似乎比前者的動作慢了些。

----1999年6月18日，聯通副總王建宙在香港舉行的世界CDMA大會上透露，聯通已經獲得信息產業部授權，將統一建設和經營中國CDMA網絡。此后的兩個月，信息產業部連續下發文件，要求已經不是一家人的中國電信最晚不能超過1999年年底撤出長城電信的CDMA項目。

----中國電信的先行撤退使長城電信在一段時間內股東暫時只剩下軍隊一方。而據報道稱：“1999年底，上市公司中關村出資5000萬元，與中國通信廣播衛星公司等合作成立了中國世紀移動通信有限責任公司（Century Mobile Communications），該公司的注冊資本為5億元人民幣，中關村占注冊資本的10％，為公司的第二大股東。中國世紀移動通訊公司擁有北京、上海、廣州、西安四個城市的CDMA商用實驗網，并開始在河北、天津等地建設CDMA網，未來將成為全國性的移動通信系統公司。”

----有關中國出現第三家移動通信公司的說法在海外媒體間不脛而走。《信報》干脆用“第三家移動通信公司在津試業”作為標題。據知情人士透露，中國世紀通如果真的問世，實際上就是中國電信撤出CDMA之后，軍隊結合新的股東將長城電信的資產重新包裝后的產物，更確切地說，就是長城電信的變形、重組與延續。只不過“中國世紀通”僅僅存于人們的構想狀態和媒體的報道之中——實際的情況是它尚未出世便胎死腹中了，據說是“軍民共建”的策略受到了質疑。而它的美好的名字則給那些希望躲開“長城”這一敏感代號又能做CDMA業務的地方運營商以啟發，于是，“天津世紀通”、“河北世紀通”等地方性運營公司應運而生。這些已經成為實體的地方性“世紀通”與概念中的“中國世紀通”的聯系僅存其名，并無其實。

----今年6月，記者曾趕往天津世紀通公司采訪。公司副總裁馮瑞菊在記者的多次要求下勉強接受了采訪。馮告訴記者，天津世紀通的項目仍是商用試驗項目，是信息產業部與北京軍區通信部以任務委托書的形式聯合授權，利用部隊頻段與部分國產設備進行的CDMA實驗，從1999年七八月間開始運作。一期工程已結束，可覆蓋天津市十個區、三個經濟開發區和三個縣，并已經實現與北京、上海、西安、河北等地133網的聯網游。133網的入網費現為200元/戶，市內通話費為0.2元/分鐘。目前可使用的手機包括摩托羅拉8700、三星410C、現代130SS等。

----在天津世紀通的專賣店，服務小姐向記者介紹說，從6月份起CDMA手機的月租費已從50元下調至25元，而且從現在至明年5月，每月贈送133分鐘的免費通話時間。目前每天都有100多人來入網，生意火爆。記者隨手拿起的天津主要報紙《今晚報》、《每日新報》上，均見世紀通打出整版的CDMA手機廣告。

命運未卜

----無論通過何種形式做出何種努力，無論是長城還是世紀通，染上軍綠色的CDMA最終還要脫掉綠色。今年6月，國務院發文，明確要求軍隊撤出CDMA項目，全部資產及部分頻率一并劃歸聯通。據悉，信息產業部、國家計委、財政部和聯通公司的高層人士已經組成一個移交小組，正在清理長城的資產。歷時一年多，長城CDMA網絡并入聯通終于有了一錘定音的結論。

----其實，聯通公司等待CDMA為時久矣。早在1999年初，聯通準備大舉進軍CDMA時，自己的GSM只有500多萬的容量，用戶僅過百萬。當時聯通的目標是在1999年年內將CDMA網絡容量發展至1000萬，但很快被叫停。至今年2月16日，聯通以運營商身份代表國家利益與高通公司在北京就CDMA知識產權簽訂框架協議，該協議確定了中國國內制造商使用高通公司知識產權的原則和程序。只不過幾天之后，有關“聯通CDMA項目被叫停"的說法便從各個渠道被業內人士所獲知。市場嘩然，高通公司股票大跌，各種猜測紛至沓來。在此后的幾個月中，盡管聯通副總呂建國曾對媒體表示：“目前外界所有聯通與高通有關CDMA的合作協議的傳言，都是不準確的。"但據知情人士透露，聯通CDMA被叫停確有此事。而且CDMA之潮起潮落對于聯通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去年年初被迫停止后，聯通一直等到去年年底才開始重新上馬CDMA，當時聯通已開始正式向廠家發出招標書，不料又接到暫停通知，CDMA項目再次冬眠。

----將要接收長城的消息使聯通在香港市場的股價上漲。而業內人士并不認為長城的網絡將會給聯通以實質性的幫助。從“國家利益”的角度出發，聯通公司宣布采用CDMA1X技術發展CDMA網絡。對于聯通來說，幾年前投入運營的長城網的設備已嫌老化，改造起來決非易事。再加上長城的資產中也夾雜著大量“中中外”帶來的負債，如何處理尚需研究。對于聯通而言，從長城身上可獲得的最為寶貴的資源便是頻率資源——長城劃歸聯通以后，聯通的頻率將由原來的5兆增加到10兆。1X可以先在沒有鋪IS－95網的地區先做起來，再來改造長城網。據估計僅此項投入就不會少于幾百億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