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即將逝去。回想在這個世紀開始的時候,中國社會黑暗如漆。為沖破黑暗,中國的一些先進分子,把別國思想文化方面有代表性的作品譯成中文,將民主與科學的新思想引入中國,進而把馬克思主義介紹到中國,以真理的火種播向人心,喚醒民眾,奮起斗爭。譯介西方著作,傳播馬克思主義,成為五四新文化運動極為重要的一個方面。如今,播火者們撒下的火種早已燎原,改革開放的社會主義中國在前所未有的光明中迎接21世紀的到來。在此世紀之交,回首當初前賢們的奮斗歷程,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為記錄下播火者們的足跡,把他們中的四位代表人物瞿秋白、張聞天、沈雁冰、胡愈之在五四前后到30年代中期的譯作結集成《播火者譯 叢 》出版,確是一件很有意義的工作,我高興能為這部叢書寫幾句話。
從五四運動到抗日戰爭爆發,還不到20年。以歷史的尺度來衡量,是極其短暫的,但是這一時期卻是中國革命史上一個非常關鍵、非常精彩的段落。這是中國人民由覺醒而奮起,中國共產黨登上歷史的前臺、引導反帝反封建革命運動興起并逐步走向波瀾壯闊的時期,是眼見星星之火漸成燎原之勢的時期。從《播火者譯叢》所收錄的瞿秋白、張聞天、沈雁冰、胡愈之四位革命家兼文學家在這一時期的譯文,我們可以感受到那一時代歷史的氣息。這些譯文,大多散見于當時報刊,因為環境復雜,譯者不得不常常更換筆名,有的譯文由于種種原因未能公開發表。由于編者們的努力訪尋、搜集、整理,今日終于產生了這個譯 叢。我可以想像編者們在浩如煙海的資料、文獻中求索、考證的辛勞。這種填補空白的文化積累工作,其功績是不言而喻的。
《播火者譯叢》的價值并不僅僅在為歷史保存見證,更重要的還在為未來提供啟示。當我們高舉雙手迎接新世紀到來之際,通過譯介外國思想文化這個側面,來回顧思考中國20世紀思想文化發展演變的歷程,是可以從中得到很多啟迪和教益的。
瞿秋白、張聞天、沈雁冰、胡愈之都是在20世紀中國歷史上留有英名的人物。他們四位都是經過文學的道路走上革命的征程,都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黨員,并且都肩負過黨的重任,其中,沈雁冰一生的建樹主要在文學方面。從他們的譯文可以看出,他們自覺地把自己的文化追求納入了社會革命的軌道。他們的譯文不是簡單的文化知識的介紹,而是一種帶著深刻的憂患意識和社會變革使命感的探求。特別是在北方的鄰國取得了“庶民的勝利”以后,這種翻譯活動更具有了一面探求,一面接受,一面傳播的三重意義。這也是五四時期播火者們的共同特征。
誠然,探求之路是艱辛的。播火者們并不是一條直線走到馬克思主義。他們在“德先生”和“賽先生”的啟蒙新思想中,曾經把目光廣泛地投向了歐美 的文學、哲學、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從中尋找照亮中國的火種,并且指望借助翻譯這一傳導方式使中國及早得見光明。
文學是一定的社會生活的反映,往往可以從此觀照一個民族的心路。四位播火者都對文學作品和文藝理論的翻譯注入了極大的心血。他們希望域外文學的介紹能夠激揚國人的情感,引發國人的深思,所以他們翻譯的作品多出自富有理想精神和叛逆精神的作家之手。如果說,他們最初選取的作品尚有求新探奇的美學趣味甚至藝術至上的唯美傾向,那么,在比較與鑒別中,他們很快就磨礪了批判的鋒芒,轉而把對黑暗世界的揭露和對新生活的向往作為譯筆關注的主題。他們又特別注意把一些世界上的弱小民族的文學作品翻譯過來,使那受欺凌被奴役者的呼聲在中國引起共鳴。他們的文學翻譯活動帶著強烈的社會功利性,他們力圖借外國故事來警醒中國人心。這是播火者們自覺負起的歷史使命,從而也就形成了那一時期中國文學翻譯的主要取向。
對于西方哲學和社會科學的關注,也同樣體現了他們尋求真理的熱切。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期,西方哲學思想經歷了劇烈的震蕩。一方面是世紀末的頹廢主義和歐戰爆發帶來的絕望情緒的彌漫;另一方面是馬克思主義的全新的哲學迅速傳播,并由俄國十月革命付諸實踐,取得成功。播火者們曾徜徉于尼采、弗洛依德、羅素、柏格森們之間,考察他們對人生和世界的闡述,甚至從改造中國的需要出發,肯定他們對人類前程的思考和理論創造的大膽,同時也對這些哲學家的唯 心主義和形而上學作出一定的批判。但是,當他們接觸并認識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他們很快就義無反顧地以之作為自己終生事業的指南,在思想、文化和社會革命的實踐中,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開創的事業。
這就是那一時代立志改造中國的最優秀的知識分子所走的必然之路。他們以一種開放的心態、世界的眼光、科學的見解來看取外部世界;他們懷著明確的目的,從中國的實際出發,為尋求真理嘔心瀝血,把竊得的火種撒播天下、燃燒自己,照亮神州。這種追求真理、服膺真理、獻身真理的播火精神,正是一代代中國知識分子思想情操的崇高體現和最寶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