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歌
多雨的季節,柔軟的青苔
暗指于我唯一的方向
我的腳步,比影子更輕
像一只未被定義的無名之鳥
隱身于沿河路上的小時代中
我偶爾說出的歧義的
鳥語,跌落于一張舊草紙
像祖父抱過的陶罐裂紋顯現
紙上長出的蝴蝶,類似一縷舊世紀的風
將要安身于諸神前卸下悲喜的落葉
而我吞吃的虛空和烏云,下起小雨
就要溢出湖水的邊緣
湖水照出岸上殘缺的我
那時我乘著靜謐的晚霞
在天空種下虛無的玫瑰
并緊緊抱住青藤般奔跑的自己
像抱住一塊石頭沉默的命運
黑夜在烏鴉的咒語中準時降臨
它收攏了一切,也收攏了清晰
而完整的我。而在黑夜降臨之前
小樹林的蟬鳴恍若頌歌
已上升到半透明的高音部
忽略人間
整個白晝,我都在試著縫合那個破裂的夢
一只烏鶇撞開堅硬的黑暗
冷顫的清風里尚有一頂陳年的巢
療傷的春啼從黑夜中開辟一條路
思想的版圖由此無限擴展,布滿荒蕪的孤島
語言在時間的廢墟中陷于沉默
塵世的虛火從黑夜的胃底漸漸隆起時
我聽見遠方那條落滿竹簡碎片的古道上
有無數詞語的青瓦沉重地呼吸
以及青鳥在飛過的田疇埋葬的鐘鼎
我即將忘卻村莊的廟宇和谷物
而蒼山古老的巖畫依舊如月亮初生的胎記
麥粟沿襲河岸成長的催眠曲宛如青銅的驪歌
月光遺落處掩藏著蝴蝶的故鄉
某些趨光的事物被繁星指認,撥響危急的詞語
萬物也依舊推送著微茫的星輝
所有的事物在等待一場雨水的洗禮
哦,這烏有之地,靈魂抱緊了闊大而蒼老的
美學與孤獨,抱緊了星宿神秘而抽象的幾何學
黑夜需要一張白紙,或一場月光的表述
一切發生皆通往我。忽略人間
時間的悲喜和尖銳是一種不斷消失的假象
每一種自然的存在都暗藏別樣的神啟
萬物總是以最恰當的形式自然呈現
流星的虛詞,天空的啞語,隱喻的翅膀
——這烏有之美,這無可修改的偉大修辭或密碼
以及,奔跑的青綠在黎明掩蔽了古老的劇本
春天的寓言掩蔽了舊江山
事物論
世間每一條道路,最后通向了哪里
我懷疑,猛虎深藏于每一條道路的某處
一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或事物
各自走著走著,就撲倒或消失了
一只孤烏獨立松枝
一粒粒堅硬的事物,不斷逆風擊向它的身體
其投向天空的鳴聲細如松針
巖松之下,懸崖從現實的絕處縱身跳下
森林的天空慢慢露出歷史的破綻
夏天的雨水猝不及防
一群羊變成的滾雷向天空索命
琥珀包藏的淚滴狀物,在體內堅硬成型
屋檐下,雨水為狩獵者制造出足夠的坑洞
為此,他飲下人心釀造的杯中物
人間的廟宇之于此,巨大的灰燼柔軟而蒼白
大道之上,疾馳的車轂催動起命運的齒輪
晚暮映亮的山背,掐滅吉他少年手指的殘影
空無一物的軒窗下,青苔柔軟的
心思和動作,爬上虛妄的墓碑
被時間賦形,固化,晾干,成為刀鋒
語言的悲鳴先于被剝落的翅膀
從墜落的松塔罅隙,逃逸而出
桐花落
傍晚的桐花大街,新鋪的青磚
再一次呈現出人間的困頓和局促
此時的桐花,比往年來得要遲些
我確信那些來自虛空,守高如星的香
一直在明辨要抵達的方向。空中的桐花
不斷有幾朵,以跳入深淵的姿勢落到塵世上面
我無法精確地捕捉或描述,其超乎世外的形態
一棵桐樹下,一個爆玉米花的老人,安寧如斯
他近乎佝僂的身體,和一只折翅的蜜蜂一樣
緩慢地從一粒粒花香中,取出生活的經文
而為桐花下一只蜜蜂的一生,我一生都在
困惑中。不同于那些密如苔蘚的塵世的偏見
我試圖像桐花一樣,用墜入塵世的疼痛
來稀釋這漸漸灰暗的光陰,和越來越看不清的
事物。路過這些時,我已看不見由近及遠
依次消失于黃昏中的晚鴉。天邊暫停翻騰的云墨
狀如叢林。一個日常的星夜
又一次完整地壓過來
幻滅
黃昏,灰色的天空有一匹隱身的奔馬
蹄下之風驅趕著江湖路上含鹽的命運
沼澤和草地坐滿稠密的嘆息和遺落
雜樹林的秩序在寂靜里仍在持續
他們都在寂靜的秩序里,領受時間的
烙印和跌損。然后成為昨天的趕路人
為此有人仔細繞過一些東西,剝落身上
一些悲傷的葉子。一路景物仍常常被偷換
那時一道暮光像掛起的河流微微波動
波動的河流是時間的影子
河水漂浮著眾多不可名狀的事物
那片遠古的羽毛沐光而生,并帶走了他們
而在河流的源頭,落日不斷
點燃自己,并一遍遍向塵世呈現幻滅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