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來信 （組詩）

向日葵猜想

河灘很低，向日葵也很低

更低的事物，還有寂靜的河水

以及河水下面的河床

我一直在想，那些居住在高原上的向日葵

是不是比河灘上的向日葵

更快一步接近太陽。它們同樣都有

一張明艷的笑臉。同樣都把

揚起的頭，高高舉起

在大雨傾盆時，同樣沉默地垂下

濕漉漉的臉

坦白

門樓，照壁，馬頭墻。水塘

是最清澈的動向，很多個不愿出聲的傍晚

它們像倒扣的天空

一群白色的鳥兒起起落落

一群星星，像游魚，穿梭往來

周身的波光，沿著暮色暗沉

而后，萬物陷入不可名狀的沉寂

微不可察的碎裂聲，逐漸

清晰。月亮緩緩升起

語言和恐懼，都被藏在了馬山的背面

有人，又在偷偷接近

黑暗中高高隆起的一道山脊

仿佛。融進(jìn)高處的暗影

就能把隱藏的秘密簽押

交付給一紙黑字

而后被流放和囹圄的腿腳，就能擺脫

時光的枷鎖。明媚的春天

從一個人的筆尖流向另一個人的眼睛

野草，杏花，蜜蜂，成群結(jié)隊

木門輕輕打開

春日來信

她隱藏在一場又一場的

倒春寒里，讓枝頭

等待的杏花，灑落在那個人瘦薄的肩骨上

雪，托住豹眼蝶的觸角

埋在它體內(nèi)的寄生花種子，還沒來得及發(fā)芽

北大山才要吐露的鳥語

被路過的眼睛窺見。綠馬郵差

在一張白紙上匆匆寫下

“雪后面

春天，帶著三千繁花……”

凝固的時間

一只紅嘴山鴉，站立在

一株側(cè)柏。山風(fēng)吹動它黑色羽毛

微不可察的碎裂聲

沿著山石的走向，從山體的骨縫里

裂開。疼痛游走于四肢百骸

大山，像無助的孩子奮力

尋找母親的懷抱，樹木和飛鳥一起

驚慌失措。燭光

在阿媽的窗口，閃了閃

就被天空甩下的一道刺眼強(qiáng)光

掐滅

時間，在這一刻停滯不前

石頭紛紛走出群山。一只山貓拖著

折斷的后腿，痛楚的眼睛

涂滿恐懼。雨水，沖洗著

石頭上的污濁和碎屑。泥石流

迅速掩蓋住

羊圈，牛棚，屋頂，院墻，以及

院子里，掛在櫻花樹上的

一枚紅氣球

輕

我常想起那些逝去的事物

在溫暖的舊時光里

溫暖地沉睡。我常想起一枚

小小的青玉石猴雕件

在舊房子的舊桌子上

被一塊剝落的漆皮

小心翼翼地包裹。此刻，窗外桃花

正一朵一朵綻放

一只山雀，歡叫著

從屋檐到撒著谷粒的地面

風(fēng)輕輕一吹，花影

就落滿了一地

大風(fēng)歌

一只鷹在春天走失，一些種子和獸類

在風(fēng)里走散

風(fēng)，走在風(fēng)里

另一些事物，踱步在時光的枯榮

風(fēng)的隘口，額濟(jì)納沒有停下腳步

魚的骨頭，馬的骨頭，烏的骨頭

磨穿沙礫的一根鐵刺

還帶有銹蝕的赭紅。水草豐美的岸畔

更大的一片水澤覆蓋

過來。它不吭聲，它在等一片大雪

從燕山，被更大的一場風(fēng)

吹進(jìn)

一個村莊的肺腑。一群人

圍坐在剛燒熱的土炕上，吃酒，行令，討論

紅狐，穿過紅樹林

像人一樣

直立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