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是人類藝術審美的高地,很幸運可以用詩的觸角去靠近生命的大美與神圣…我用散文詩記錄我在世上愛的痕跡,她灑脫與神秘的內涵,包容了我的狂喜與內斂,癡情與純粹,成為我對至上愛情傾訴與交融的出口。當普通的詞句變成曼妙的風景,我就掙脫了紅塵的束縛,朝自己向往的靈性世界邁進。”盧戎說。
盧戎的散文詩情感真摯、語言細膩空靈,她以“愛”為精神錨點,在女性的私語抒寫中展開融合著自然意象、生活意象與生命哲思的詩意世界。
盧戎的散文詩是抒情體的,這些作品里除了抒情主人公“我”之外,總是有個“你”。有時,這個“你”是一位理想的愛人,“我用血液在陰暗的墻壁上畫滿窗子,只有你相信,他們能透出亮來”“這是一個靈遇到了另一個靈。我們在虛無的空間里擺渡,聯結”;有時,這個“你”更像是一位慈愛的父親,“聽著你說晚安,我如嬰孩般睡去”,看似溫暖的詩句中流動著遙遠而帳惘的懷念;有時,這個“你”是“我”的分身,“在黃昏街邊的路燈下,我終于與自己相遇,那是另一個你”。開始時,第一人稱的“我”情感依附于第二人稱的“你”,后來二者趨于精神上的共生,“我”經歷了從“遍體鱗傷的小孩”到“生命歌者”的成長,“你”從具體的愛人逐步拓展為類似象征的精神符號,“你”是“避難所”,是“盾牌”,最終升華為“生命意義的源頭”。某種意義上說來,盧戎的散文詩是“我”(隱含的說者)對“你”(靜默的聽者)娓娓道來的言說,抒情與敘述的詩行中凝鑄著私語式的愛情贊歌與生命宣言。在散文形質與詩歌神韻的藝術平衡中,盧戎將私人化的情感體驗升華為對生命本質的追問,這使得她的散文詩兼具了情感濃度與思想深度,其特質可以從文本建構的藝術邏輯、主題內涵的躍遷與審美價值的探索等維度來解讀。
意象、抒情與敘述的有機統一,是盧戎諸多散文詩文本一直遵循著的藝術邏輯。她的散文詩結構較為精巧,借助富有隱喻意味的意象、充滿張力的抒情與暗含了時空轉換的敘述,自然地織就“物一情一理”相融的詩意之境。
盧戎喜歡里爾克的詩,也深受他的影響。里爾克在《秋日》中寫道:“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將孤獨升華為存在主義的命題。盧戎的“雨后,天空中的云朵,比孤獨還高遠,呈現出自由的線條。我寫下燃燒的詩句,把整個黃昏染成了黃金”與此異曲同工,云朵不再是單純的自然現象,而是孤獨的物化載體。這種“將抽象情感具象為自然符號”的手法,與里爾克《給奧爾菲斯的十四行詩》中“玫瑰,你端坐在所有時間之外”的意象建構邏輯是相似的。
里爾克的《豹》以“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鐵欄,纏得這般疲倦”揭示自由與禁錮的辯證;盧戎則用“我一去兩千里,那些過往如金色的網將我牢牢困住”將記憶轉化為既甜蜜又痛苦的囚網,二者皆通過矛盾的意象,抵達存在的真相。
隨著詩藝日益成熟,盧戎試圖編織一個自然意象與生活意象交匯共生的隱喻體系,這兩類意象圍繞著“愛與生命”的主題,相互映照、生發。
自然意象構成了情感的“鏡像系統”,承擔著從具象到抽象的象征功能。“光”是貫穿其作品的核心意象:“你是我路上的光”“你來了,光就來了”,它既是物理世界的光明,更是驅散苦難的救贖之光;風、海、云則承載著思念,“讓天上的云、山上的風和海里的浪都愛你”,通過這些自然景物,抽象的愛在“物我相融”中變得具象可感了。“有人爬上一棵并不高大的杏樹,把自己的生命掛在上面,變成一片枯葉”,這片掛在枝頭的枯葉,既是自然時序里的尋常景致,又是生命退場時的最后宣言,將生命的困頓與自然的輪回凝為令人震顫的隱喻。
生活意象則賦予情感以現實根基,為有時顯得跳躍而凌空高蹈的詩行注入“煙火氣”與沉穩的力量。“地鐵上一張張臉孔”“騎著三輪車的老漢”“夕陽此時落入大海,紅彤彤地點燃了記憶,那落日的盡頭有兩個熟悉的身影,清晰完美。”等島城人與景的碎片,是盧戎從生活中提煉出的詩意,將“愛”從虛空的抒情拉回接地氣的生活里;“美食不可辜負,暖意不可辜負”的日常感悟,讓“愛”成為踏實的生命態度。
盧戎在散文詩中還很注意將抒情的私語和暗含了時空轉換的敘述融合在一起。通過“風聞有你,今日得以相見。尋了半生的春天,掛在你的嘴角”等抒情表達,她有意地將讀者置于“對話者\"的位置,引發情感共鳴。而對時空的巧妙處理,是她強化“愛之永恒”這一主題的方式。在時間維度上,她用四季、晨昏、余生的流轉與“春天的花永遠怒放在我的四季”的永恒形成對比,以此凸顯愛對時間流逝性的超越;空間維度上,山間小路、異鄉城市、塔克拉瑪干沙漠的蒙太奇式的地點轉換,與“無論身在何方,我的指南針都指向你”的恒定形成張力,讓“你”成為跨越地理阻隔的精神坐標。時空的流動反襯了愛的穩定,“愛”由此成為“變動世界中的精神支點”。
從私人情感到生命哲學的升華,則標志著盧戎散文詩主題內涵的深化與躍遷。
盧戎的散文詩情感上是層層遞進的,由最初的“愛你”逐漸拓展至后來的“愛生命”。她的詩作表層情感聚焦于愛情的本真體驗,在細節刻畫中傳遞愛戀的悸動與執著。在《向活著歌唱》中,“你的眼神是紙里包不住的火焰,倒映在我的酒杯,還沒喝,臉就紅了心就醉了”捕捉心動瞬間的羞澀,“睡前和醒來都是你”呈現出“日常詩學”的寫作趨向。中層情感轉向對苦難的回應與超越,賦予愛對抗困境的力量。盧戎的作品不回避“我的苦難只屬于我”的生命疼痛,通過“我寧愿相信這一切是為了喚醒我接近你”的信念,將苦難轉化為愛的催化劑,“以愛抗苦”,直面生存的困境。深層情感升華為對生命本質的禮贊。“有你,四季才有意義,才能變成春華秋實、夏長冬藏”,將“你”的愛彰顯為一種確證生命意義的力量;《向活著歌唱(組章)》的核心主題,更是將愛從私人情感升華為對“存在本身”的肯定。她嘗試著在哲學層面觸碰存在主義,用“存在的事物都會消失,而你不會”追問永恒與短暫的辯證關系,用“患難生出了忍耐,忍耐生出了盼望”探索苦難的意義。這種哲思化的詩句以愛為切口,卻指向“人如何在荒誕中確證存在”的普遍命題,讓詩句獲得了一定的思想穿透力。
盧戎為何會選擇以這種方式來寫散文詩?
這與她豐富的人生經歷有關。1971年,盧戎出生于青島,美麗的大海成為她童年永不褪色的記憶;小學時她隨父母去大西北支邊,在父親的影響下開始文學經典的閱讀,父親讀詩的聲音成了西北夜晚最柔軟的絮語,讓她在風沙漫卷的歲月里,悄悄埋下了文學的種子。然而,雙親早逝的陰影,讓她的童年過早浸在寄人籬下的寒涼里,她在尋常草木里看見的悲憫,在往來清風里聽見的嘆息,都成了滋養詩思的養分。成年后盧戎學醫、經商、創業,成為山東省作家協會簽約作家,創作了大量的文學作品,這些經歷都潛移默化地融入到她的散文詩中,為她的詩作烙下鮮明的個人印記。
盧戎說,“(散文詩)語言的‘散'與‘詩'融合可以實現‘自由與凝練’的美學平衡。”她在語言與意象、情感與哲思的反復錘煉中,夢想著有一天能夠寫出如“一捧浸滿生命溫度的清泉”的詩作。
如果要談一談盧戎對青島詩壇的貢獻,那么首先就是她的散文詩重構了愛情詩的邊界,通過社會觀照與哲學思辨,使私人愛情成為映照世界的棱鏡。另外,盧戎的散文詩創作無意間形成了“置詩眼于結尾”的風格,她的多首散文詩結尾句如同一個個支點,以較小的力量撬動最大的想象空間。例如《向活著歌唱》的結尾“多年之后,我們是否還會像呼吸一樣默念彼此,烹酒煮茶,圍爐夜話,像今天這樣”,苦難、忍耐、期待……凡此種種,化為靜默,勝過言語;例如《世界空無一人》的結尾將“空無一人”巧妙地拆分為“空無,一人”,呈現出“反抗絕望”的希望;《春天的花永遠怒放在我的四季》的結尾“霧起時,我在林間,看到你的背影”“天亮之前,我要把你升起,如同一面旗幟”以朦朧的意象留下無盡的余韻。
盧戎說:“我的散文詩以‘愛’為精神軸心,構建了一個融合自然與生活、私人與普遍、情感與哲思的詩意世界。我努力將愛情升華為對抵抗荒誕、確證存在的精神力量。”她的散文詩不僅展現了女性散文詩的獨特魅力,更以“向活著歌唱”的信念,為讀者們展現了以愛激發力量的生存美學。這種具有溫度與美感的創作,或許會在當代散文詩壇留下一些獨特的印記。
【“本文為2020年青島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QDSKL2001051)《繆斯的琴弦:新時代青島女詩人創作研究(2000-2020)》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