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的滋味

我喜歡選擇餐廳靠窗的位置，看著外面的風景慢慢品嘗食物，這在我小時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那是20世紀80年代初期，有些飯館永遠都找不到一個空位。如果你運氣好，搶到一個位置，要不了多久，你身后必定會站著一個人，他并不是要搶你的飯菜，只是希望你快點吃完把位置騰出來。如果遇到一個人一聲不吭地站在你身后，表示獲得了你這個位置的使用期權，這倒也罷了，常常你還會遇到這樣的情形，身后那人指著你大喊大叫：“快到這里來，這個人快完了……”

電視劇《繁花》里有一段講的是1978年阿寶和女友第一次約會，兩人在上海的“洪順興”吃涮羊肉：“一口直徑超過兩米的紫銅鍋子突突突地沸滾著……將羊肉浸入沸湯中，一燙即熟，十幾雙筷子在鍋子里不停攪來攪去，湯色真是渾濁。如果手勢不好，羊肉片一不小心漂到別人地界，那也只能自認倒霉啦。生意太好了，要等前面的客人吃完喝足起身走人，你才能坐下去。而此時，你會發現身后又立著不少人，他們看你大吃大喝……”

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館子不僅是座位緊俏，服務態度也很可怕。有些館子通常會早早打烊。這個時候如果有“不識相”的食客還在吃飯，服務員會拿出竹絲笤帚高喊“讓一讓”，然后在他邊上揮舞笤帚，掃得讓人心驚膽戰。

用笤帚趕食客也不是唯一的招數，有時候是翻凳子，把空凳一個個翻到你身旁的桌面上放著，讓你有一種被凳子大軍包圍的感覺。

后來我發現這景象國外也有。英國作家杰弗里·博卡曾這樣描寫自己的就餐經歷：“我剛一坐下，一個身穿黑西裝的服務生就猛沖過來，遞給我一份油膩膩的菜單，菜單頁面支離破碎，無法使用。我心里想到的第一道菜是羅宋湯，但領班今晚主推魚子醬，于是服務生從我手中搶走菜單，直接翻到魚子醬這一頁……”

今天我們在餐廳里，服務生總是彬彬有禮地等候著你吩咐，你也可以慢慢地品嘗精致的食物，而不用擔心身后有人覬覦你的座位，或者在腿邊突然殺出一把掃帚。這一切的變化是怎么發生的呢？

經濟學家亞當·斯密在其著作《國富論》中寫道：“面包師清早起來做面包，不是為了憐憫那些早晨上班的人沒有早餐吃，而是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我們期望的晚餐并非來自屠夫、釀酒師或是面包師的恩惠，而是來自他們對自身利益的特別關注。”

并不是說今天的人們道德水準比幾十年前更高，服務的品質其實和道德無關，如果飯館的生意和老板、服務員的利益沒有任何關系，他們無論如何不會給你好臉色的。正是市場經濟這只看不見的手，讓每個人都在為改善自己的境遇奔波，其結果也改善了他人的境遇，使得整個社會變得富裕和文明。

當你半夜突然想吃荔枝，拿出手機在上面點一點，不久就有人捧著千里之外的新鮮荔枝出現在你家門口，這并不是因為你有楊玉環的美貌，一切都拜市場經濟所賜。你把荔枝放入口中，你所品嘗到的，也是市場經濟的奇妙滋味。

（李萌萌摘自《今晚報》2025年6月26日圖/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