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洛陽簽售會上,有讀者送我一把折扇,她說是請朋友寫的。我一看這字,甚是娟秀。讀者介紹說,這朋友以前去沿海大城市讀了“985”院校,后來回洛陽定居。
哦,沒有留在大城市?
她說,沒有,回來了。
晚上我們一群人去十字街閑逛,走在熙熙攘攘的路口,讀者忽然說,也是奇怪,我認識好幾個在國外待了很多年的人都回來了。
關于國外生活,我現在有一點心得體會,在吃上,是真的沒得選,要么出門吃很貴且難吃的飯,要么回家辛辛苦苦做一頓不知道好不好吃的飯。
有個朋友,曾在法國留學數年,后來又在巴黎工作。我去巴黎的時候,借住在她租的房子里,心情很是美好。至今仍然覺得是我人生中的一段黃金歲月,每天打扮得像模像樣,搭上地鐵,逛各種博物館、美術館,學習大街上所有巴黎女人的穿搭術,在每個服裝店、首飾店流連忘返。每次吃飯的時候,像海明威一樣,坐在公園長椅上,三明治配咖啡,沒幾天整個人瘦得都有巴黎風味了。
后來這朋友宣布,她要回國了。我一直想不通,這可是巴黎啊,你為什么回來?世界上還能有比巴黎更美的地方?
直到自己去了新加坡,忽然明白,在異國生活和在異國旅行,完全不是一回事。游客眼中的風景,跟三餐四季完全是兩碼事。有一次我吐槽家里小陳做的飯難吃,有人說,新加坡米其林餐廳很多啊,你怎么不去呢?
那個瞬間,我頓時理解了那個一定要從巴黎撤回的朋友,因為真正生活在巴黎的人,并不會特意去盧森堡公園喝一杯咖啡,看看鴿子。她需要上下班,還需要考慮一日三餐到底怎么解決。
沒來洛陽前,我對洛陽沒什么概念,如果一個人在大城市闖蕩,要回洛陽,我也會奇怪,為啥?那肯定還是大城市好吧。
來了洛陽,挺震驚的。在魏坡領到一把魏紫牡丹扇子,這是一個年輕女孩現畫現寫的。對她來說,這簡直是毫無難度的事。朋友說,在洛陽,這不算什么,會寫扇面、畫幾筆牡丹、刻章的人,那多的是。
這說明啥?說明洛陽人很風雅。風雅是一件需要時間成本的事。這個地方的人,閑下來愿意練練字畫,聊聊歷史,講講故事。
在十字街路過城隍市集,一起去的朋友說,這個是老的。我們穿過三道城門,看到一塊清同治六年(1867)八月初三立的碑。上面寫了兩個字,穀旦。我說,穀旦是什么意思?朋友說,回去查查。晚上查了才知道,原來是良辰吉日的意思。隨手拾來,皆是典故。
又說到洛陽人愛看花,是牡丹花城。洛陽老鄉劉禹錫寫,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白居易還描繪過洛陽人賞牡丹的場面: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我去白園那天,覺得整個人心曠神怡,心想白居易真會挑地方。他當年放著京官不做,來洛陽履道坊購地蓋園,也讓人覺得,噫,怎么放著京城位高權重的生活不過,來洛陽做個虛職?有人考證,是因為長安米貴,居大不易。所以他后退一步,選了洛陽作為頤養天年的地方。
他有首詩,叫《中隱》,解釋了自己的這番舉動: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閑。他還說你要喜歡爬山,就去城南的秋山,喜歡游蕩,去城東的春園。想要一醉方休,就去城里赴宴,想找人聊聊,城里多的是君子。
其實說起來,四大古都,在飲食結構上也有一點相像。洛陽最出名的是牛肉湯,配個油旋兒,就是熱乎乎的一餐。洛陽的鍋貼,和南京的很像。滿大街都有燒餅和酸梅湯賣,又是四大古都里,物價最便宜的一個地方。
老實說,我在洛陽小街天府喝到的酸梅湯是最好的。
當一個地方又有歷史文化風景名勝,又吃得好喝得好,這就跟有魔力一樣,親自去了一趟,發現洛陽值得。
那些要去米其林才能嘗到美食的大城市,是屬于達官顯貴的。
在街頭隨便找個小店,點一碗牛肉湯,喝到整個人發一身汗的地方,是屬于我們普通人的。
很多時候,確實要見過了世面,才猛然發現,我的天哪!原來老家就有這么好的生活。
那天回上海,碰到一位河南司機,他告訴我,上海就沒有正宗的胡辣湯,當然油旋兒、羊肉炕饃,也根本吃不到。下著雨的夜里,我聽到他咂摸了一下嘴,心里很明白:上海只是他賺錢的地方,等賺夠錢,他要回去痛痛快快吃一碗胡辣湯,配上一碟羊肉炕饃,舒舒服服地,享受逍遙人生。
(李萌萌摘自微信公眾號“和毛利午餐”圖/池袋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