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朋友結婚時,為鉆戒上的鉆太小而耿耿于懷。作為一名理科生,我對這種情愫表示無法理解:跟幾塊錢一斤的木炭相比,鉆石只是碳原子換了種隊形排隊而已,值得為此花好幾萬元嗎?
我身體力行,結婚時只象征性地花一千塊錢買了枚金戒指(那時金價還沒有一飛沖天,如今我多么懊惱當年的樸實無華)。
另一個朋友買了個香奈兒的雙C胸針,稱贊這是最值得買的時尚單品:任何一件衣服只要別上這個胸針,都變成香奈兒周邊。我稱贊她眼光獨到:花一萬塊錢買個金屬片,嘖嘖。
我熱衷于閱讀奢侈品公司的商業邏輯,分析背后的消費心理。可是我無法抵御那些讓自己看起來更高級的“飾品”:知識付費。
不知從何時起,知識付費已經成了一股時尚潮流。沒花重金買過課?呀,你聽起來可有點跟不上時代的腳步。
最早的知識付費大概是上學,不僅要做作業,還時不時挨批,保不齊得吃個腦瓜崩兒。
這年頭,知識付費早就變得“純甜無酸”。
講師們用各種“鉤子”、段子來吸引用戶那少得可憐的專注力。
賣課的老師則描述各種美好的場景,吸引人們為自己的未來投資。在他們的描述中,用戶的人生仿佛可以截然分為兩段:買課前,人生暗淡無光,充滿了對未來的迷茫和對當下的不滿;買課后,前路散發著金光,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前幾年,面對職業上的迷茫,我想考一個難度比較高的專業證書,于是狠心花六千多元買了課。
這門課十分誘人,有督促學習的班主任,有號稱為零基礎學員量身打造的課程,營銷頁面還曬了往期學員通過考試、前來報喜的聊天記錄截圖,以及拿到證書后打了馬賽克的笑臉。
更誘人的是,據說每個班的通過率可以高達60%——毫無疑問,我默認自己買完課就肯定屬于那60%。
那段時間,每天晚上,把娃哄睡了,我摁開臺燈、點開課程視頻、翻開配套教材、攤開紙質筆記本、拔下筆帽,鄭重地準備做筆記。
可是,為什么課程一播放,時間就過得那么慢?熬了好久,掏出手機一看時間,才過去五分鐘。
為什么老師的語調那么催眠?明明才九點鐘,我就感覺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為什么老師講得那么慢?我堅持了那么久,他才講了一頁,大概我一邊刷朋友圈一邊聽也不耽誤事兒吧?或許我自己看看書也能行……四年過去了,我連一門課也沒能學完。
如果把“知識付費”拓展到更廣義的“學習”,花的錢就更多了:花兩千塊錢報了芭蕾入門課,幻想自己未來頭發花白還能踮著腳尖翩翩起舞,兩年過去了,我只上了四節課;花四千塊錢報了拳擊課,幻想自己從此獲得人魚線、馬甲線,更能在拳擊臺上揮汗如雨,一個踢腿帥氣有型,但訓練強度太大,我默默打了退堂鼓……
在線上花掉的小錢更是不計其數。
花三百塊錢買了每天早上六點鐘直播的線上瑜伽晨練課,付款時覺得自己從此變得自律苗條又健康,就像網上的早起博主一樣,早上六點鐘起床、練瑜伽、學習、給家人做美味的早飯。
花四百塊錢買了資深作家的線上寫作課,幻想自己的文筆即將發生質變,從此走上文壇。三年過去了,連一半的課都沒學完。
買書的錢就不值一提了。家里的大書架早就填滿了,小書架、寫字臺、酒柜、床頭柜也紛紛填滿了——我終于被一堆幾乎沒看過也不想翻開的書包圍了。
算下來,這四五年買課、買書花了好幾萬元。
讀金庸武俠小說時,“吸星大法”讓我感覺可怕又充滿吸引力。人人都想一步登天,靠吸收別人的武力值來提升自己。一方面,他們追求上進,心心念念地要提升自己的武功;另一方面,他們又想偷懶,不愿辛苦練功,寄希望于一步登天。
后來我發現,大家看不下去厚厚的教程,更愿意有個人將這些書吃下去,再反芻出更輕松愉快的方法,直接傳授給他們“終極法門”。
可是,世上哪有捷徑呢?
動畫片《哆啦A 夢》有一集是《記憶面包》。大雄面臨考試,可是啥都不會,急得直哭。哆啦A 夢給了他“記憶面包”:面包片在書頁上扣一下,就像復印機一樣把這頁的知識都復印下來,大雄只要吃掉面包片,知識就被復印到他的腦子里。不幸的是,大雄考試前吃了太多記憶面包,撐得拉肚子,所有的知識隨之進入臭烘烘的下水道……
我就像又懶又虛榮的大雄,只想花錢讓知識進入我的腦子里,卻不想下苦功夫去學習。
知識付費,恰恰迎合了這種心理:買了這門課,你就能成為更好的自己。
在“知識付費”中兜了幾年圈子,我終于反應過來,買書也好,報課也好,無非是另一種消費主義而已。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編了段Rap:“ 對于未來掌握新技能的自己充滿欣喜,對于當下陳舊無能的自己充滿嫌棄。可是給二者架橋的工作艱難無比,打打退堂鼓反而更容易……”
小書架的角落里,齊格蒙特·鮑曼透過那本落了灰的《工作、消費主義與新窮人》向我冷笑:瞧瞧,又一個掉入消費主義陷阱的傻瓜。
(王十一摘自微信公眾號“三聯生活周刊”圖/鹿川)
輕的,是月光落在羽毛上
輕的,是嬰兒沉睡在臂彎里
輕的,是窮人的家里,進來一個
躡手躡腳的小偷。他輕輕推開門
看見一對盲人夫婦,剛從按摩店下班回來
在黑暗中,煮著一鍋面條
他關門的聲音,羞愧極了,輕極了
——張二棍《輕》
找一個大師摸骨算命,他摸了半天,表情越來越嚴肅。我小心翼翼地問:“算出什么來了嗎?”大師回答:“罕見!老夫闖蕩江湖數十年,第一次遇到你這樣的。”我愈加擔心:“到底怎么了啊?大師,求求你,告訴我!”他搖了搖頭:“根本摸不到骨頭啊,全是肉!”
第一次見你,是秋天,你家收稻子,你說你喜歡我,我去了你家;稻子割完了,你忽然說你覺得咱倆不合適。第二次見你, 你家挖土豆, 你說我倆可以再試試,你還是喜歡我; 土豆挖完了, 你去了外地…… 今天, 你又來找我,說跟我在一起踏實。你還是去一邊吧,我掐指一算,你家該扒苞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