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前蘿卜

人啊，不能閑下來。閑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尤其是喜歡胡思亂想情感問題。假期第二天，我收到許多條這方面的提問，以下是其中相當典型的一條：

“我挺喜歡一個女生，從大二的時候就喜歡，已經暗戀她七八年了，特別想表白，但一直不敢。如果我不從她那里得到一個明確的拒絕或者是答應，我沒辦法徹底放下，去踏入新的感情或者是對他人產生興趣。”

讀了三遍，我終于讀懂了這段中文，感覺這個小兄弟的情感問題很嚴重。通過他的語言，也能理解為什么他現在會處于這樣一個境地。

我先講個故事吧。

驢拉磨是個體力活，一圈圈拉磨極度枯燥無聊，驢不是很配合。農人就在驢后脖子上插一根棍，棍頭用線吊著一根胡蘿卜，胡蘿卜剛好在驢眼前一點點，感覺是稍微往前夠一下就能吃到。這樣，驢就會一步步向前走下去，去夠那根永遠夠不到的胡蘿卜，石磨因此可以持續工作。

我試著去理解驢子。驢子只是倔，并不蠢。所以，驢子應該知道自己根本吃不到那根胡蘿卜。那為什么驢子還在堅持向前沉重地邁步？驢子意識到自己處于辛苦且無法逃離的境遇之后，給胡蘿卜憑空賦予了許多意義：

——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胡蘿卜。

——我不是在拉磨，我是在追尋世界上最美味的一根胡蘿卜。

驢子腦子里盤旋著這些話，能讓自己感覺舒服一些。于是，驢子就在石磨旁邊走出了一條深深的“磨道”，在這個過程里，驢子就會自我強化出一些新的信念：

——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根胡蘿卜比這一根更美味。

——在吃到這根之前，我絕對不會轉向第二根胡蘿卜。

自始至終，驢子一口胡蘿卜都沒有吃上，但是不妨礙它滿心充實地那么去想。

而胡蘿卜并不等磨驢，一張大嘴從邊上橫伸而出，吃掉了這根胡蘿卜。磨驢心都碎了，因為那本來是應該屬于自己的胡蘿卜。

很快磨驢就會向現實妥協，不管了，胡蘿卜沒吃上，白蘿卜也行，心里美也行，絲瓜、黃瓜也可以。然后磨驢就過上了不快樂的驢生，一邊吃著白蘿卜、青蘿卜、心里美、絲瓜、黃瓜，一邊滿心嫌棄：這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胡蘿卜，一根曾經在我眼前晃了那么久的胡蘿卜！

當一頭驢很堅持地認為世間再無第二根胡蘿卜比這根好時，就進入了一系列的連環陷阱。

反過來說，如果該驢能夠改變想法，認為世間不止一根胡蘿卜，認為吃到胡蘿卜也不是世間唯一值得去做的事情，那么該驢就獲得了寶貴的平常心。什么是平常心？

能行固然很好，不行那就一早放棄，去看看還有沒有好黃瓜、好茄子、好西紅柿，也沒有讓生命空過。不過請放心，磨驢是不會那么想的，因為在所有磨驢內心的最深處，依然有一個最堅固也是最“驢”的見地，從未被擊潰過：我是世界上最優秀的驢，我應該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根胡蘿卜。

一切都是內心戲，喜歡內心戲的磨驢其實并不需要胡蘿卜，因為它們從來最熱愛的只有自己。

（從容摘自微信公眾號“槽邊往事”圖/羅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