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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池

2025-09-30 00:00:00徐知安
湖南文學 2025年6期

劉琳在東城浴場里給人搓了一天澡,被搓澡巾悶了一天,手皮都泡發了。嘴皮子說爛,求爺爺告奶奶的,浴場那眉毛染壞的胖老板娘才最終施舍了八十塊錢。

“現在的錢哪那么好掙,我收你也是看你勤快,別不識趣!”女人蹺著個二郎腿縮在柜臺后頭,腳上的八字老棉鞋貼著小太陽烤火,吐了一地濕漉漉的瓜子殼。唾沫橫飛,劉琳不敢當著她的面擦臉,只能唯唯諾諾點頭。

天色徹底黑下來,路燈也被凍得不亮堂,她把泡得皺巴的手塞進電瓶車上綁著的擋風被里,圈上圍巾便鉆進夜幕中。時候不早了,她得去婆家接姑娘。

在室內待了一天,劉琳看上去像是注了水的白毛豬,毛衣套毛衣再套棉襖,鼓囊得看不到脖子。自打離婚后,她就一直在打散工,白日里澡堂子給人搓澡,晚上就去當保安。劉琳沒得文化,房子車子更是沒有,近兩年蘇北的學雜費越來越貴,學區決定學校,成績不夠的話,一分得交三萬塊。

人家都付得起,可她掏不起。她又不能讓姑娘跟她一樣就讀個職中,糊弄窩囊一輩子,只好狠狠心把孩子先放前夫那兒照應。

這年剛立冬就飄了場大雪,天空都是耗子毛的顏色,化雪后手都伸不開。劉琳被這股刻薄的冷風吹得鼻腔發酸,車輪幾次在凍住的碎冰面上打滑,只好把雙腿作撐子,顛簸到了婆家。她的娘家跟婆家都不在市里。這些年蘇北的城市擴張速度加快,周邊的城鎮拆的拆,搬的搬,家家戶戶蓋起了自建房,排起來像片小洋樓。

別人家的日子蒸蒸日上,前夫家卻不富裕,房子還是老兩口上世紀九十年代蓋的,瓷磚都是雕著蓮花的老式樣。當初因媒人說男人踏實,能過日子,窮也嫁了。卻不想,婆婆跟公公摳了一輩子,劉琳吃個泡面都能被罵三天,水龍頭永遠一滴一滴地往外擠水,就為了偷那么點水費。

前兩年劉琳都忍了,結果老兩口愈演愈烈,連盛夏酷暑都不允許她吹空調,她前腳開,他們后腳關,后面干脆連電閘都拉了。光亮撲簌晦暗的瞬間,她從滾燙的涼席上爬起來,腰背跟手臂上烙了一圈方塊印子,屋外的蟬鳴聲燉粥一樣咕嚕著,沸騰得仿佛要將她煮熟。

必須得離。她想。

婆婆穿著暗花圍裙,蹲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洗碗,泡沫水淌了一地,聽到剎車聲頭也不抬,就當沒劉琳這個人。“媽,樂樂呢?”劉琳將電瓶車停好,動作麻利地蹲在婆婆旁邊幫著一起洗,下一秒就被枯枝一樣冰冷的手大力推開。

“別擱這兒杵著!接了那細兒就麻溜滾!”老太喪聲惡氣,厭惡地盯著劉琳葵花盤一樣的麻子臉,“要不是圖你便宜,我能讓我兒子娶你?”

屋檐下吊著的白熾燈上燙死了只蒼蠅,在風里晃出斑駁的黃光,晃得劉琳胸腔中的屈辱混著菜籽油味的洗潔精,一股腦傾瀉進了門前的臭水溝里。

小姑娘扎著亂糟糟的羊角辮,臟污的臉上掛著兩排鼻涕,站在木門旁局促地望著吵嚷的兩人。劉琳不愿多待,摘下帶著溫度的圍巾把姑娘裹得嚴嚴實實,抱到電瓶車前座,踢開腳蹬子,快速蜿蜒出一條泥濘的路。

“賠錢貨!”老太婆叫囂著,惡狠狠地將濕抹布砸進盆里。

劉琳沒反駁,擰動把手的頻率加快,姑娘的小黃毛在寒風里亂飛,癢得她瞇了眼。

“樂樂,晚飯可吃了?”

“奶奶做的大麥旱子粥!還有醬蘿卜!”

劉琳聽得心里不是滋味,掉頭往市里去。東城浴場所在的那條步行街上遍布餐飲店,她朝搓澡工們嘴里念叨的那家“藥膳雞”開去,便宜又好吃,多少能給姑娘補補。

店里空調很足,劉琳問服務員要了杯茶水,倒在紙巾上細細地給姑娘擦臉。桌上的電磁爐燉煮出水汽,未成年雞崽艱難地擠出些黃色雞油,簍子里的十塊錢蔬菜蔫巴地耷拉著。

“醬料三塊錢一個人,可要?”

“給我們來點醋就行。”劉琳捏了捏掉皮錢包里陳皺的八十塊,最終也沒舍得。

老板嫌棄地將兌了水的醋瓶撂在桌子上,轉頭往后廚去,已經很晚了,店里沒啥子人。劉琳舀了勺雞湯,吹吹涼倒進了姑娘的泡沫碗里,說:“慢點喝,小心燙。”姑娘喝得心滿意足,小臉熱得紅撲撲的,紅血絲愈發明顯,干瘦的手指捏著勺子都有空余,看得她一陣眼熱。

這次接姑娘回家,是為著弟弟劉庭結婚。請別家小孩當花童是要給紅包的,姑娘則不用,正合適。劉琳無端想起婆婆的那句“賠錢貨”,隔著雞湯的熱氣,心一寸寸涼了下去,不由苦笑出聲。

到家的第一件事,劉琳將浴簾罩子罩好,放了熱水后把姑娘刷干凈,電熱毯烘好立刻讓孩子睡覺,一點不敢在空氣中久待。蘇北的風都是有魂的,凍得人顧得了上頭顧不了下頭,骨頭縫里都是穿堂風。

安頓完孩子,劉琳扯下破了的廉價短絲襪,光腳換上老棉鞋后下樓,幫她媽許谷英踩縫紉機。她媽身體不好,除了下地干活就是接點學校的活貼補家用,地板上總是亂糟糟的,擺滿了裁了一半的化纖面料,還有成堆的校服成衣,味道躥鼻子里,熏得她頭疼。

“這次他家態度好點沒?”許谷英瞇著腫泡 眼,舔了舔針頭和線,邊穿邊問。

“就那樣。”

“每次去人家里多少買點水果,能復婚就復婚,樂樂不能沒得媽。”

“復婚?跟那個一棍子打不出來個屁的男 人有啥可聊的!”

“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許谷英聞言徹底炸了,粗手拍得縫紉機上的線轱轆來回跳,“你不結婚,三十五六歲的老姑娘了,要錢沒錢,要長相沒長相,誰要你?湊合湊合得了,他們家摳,你不花不就完了!”

劉琳望著她那花了頭發的老娘,老太粗厚的嘴唇發黑。她內心前所未有地感到厭煩,抬腳踢翻了一旁將滅的煤球爐子,說:“都他媽給我消停吧!”許谷英氣得呼呼喘氣,而劉琳攀爬在水泥臺階上,每一步都艱難。

她的人生從出生開始就被明碼標價,在那個只許一胎的時代,生出來的姑娘就是廁所里蠕動的蛆,長大了也只能是蠅,活該被拍死的命。五歲那年,爹媽把她撂給了她奶,買了票就往寧夏去了。江蘇計劃生育管得嚴格,超生就死命罰錢,但沒有兒子就沒法“傳宗接代”,起碼爹媽是這么想的。劉琳從出生起就是父母的出氣筒,因著她斷了香火,劉建國都想讓劉琳跟著許谷英姓,免得占了自己家的子女宮。

他倆長得丑,劉琳也遺傳了個十成十,國字臉,腫泡眼,皮膚粗得稻稈一樣,密密麻麻的雞皮不堪入目,耷拉的嘴唇苦相明顯,因此愈發不受待見。夫妻倆厭惡自己的貧苦,連帶著厭惡跟他們一樣的劉琳。

劉庭出生后養到兩三歲,等風聲沒那么緊了,夫妻倆才帶著兒子回了蘇北,本以為躲過去了,結果還是被罰了個底兒掉,家里本就窮困,如今雪上加霜。劉建國摳了一輩子,廁所的草紙都恨不得擦三遍才扔,一下子被罰了那么多錢,怨氣全發泄在了劉琳身上。

墻上貼著大紅的喜字,劉琳站在樓梯口,聽到她弟劉庭的房間傳來打游戲的辱罵聲,吵嚷得恨不得掀翻屋頂,連忙斷了思緒,回到自己堆滿雜物的屋子里安撫被驚醒的姑娘。

第二天,許谷英和劉建國并排站在兩層自建房前,身上的新衣服像是殺年豬的麻繩,勒得女人臉紅得跟醬湯一樣。兩人的衣服還沒來得及燙展活,皺皺巴巴的,胸前掛著個大紅花,昂著頭踮著腳望向門口。

大喜的日子,村里本家全來了,夫妻倆臉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許谷英專門把縫紉機桌子搬了出來,攔住大門的一側。來者都是客,給了錢才能進。許谷英記賬的本子被翻得掉頁,這些年分別給各家交了多少份子錢都明明白白地記在上頭,現在收一個就劃一個。

劉建國滿是橫肉的方臉打著結擰巴在一起,他沖手里吐了口唾沫,一個紅包數個三四遍,把紙幣上頭的凸起來來回回地摸。

“哎喲來就來嘛!還這么客氣!進進進,先喝點熱茶!桌子上有瓜子花生。”許谷英扯著大嗓門高聲吆喝。陽光又冷又熱的,烘得衣服發燙。眾人端著矮凳子坐在廊下,一邊東家長、西家短地閑談,一邊擇菜幫忙。

門前的紅毯是他們問別家借的,能省一分是一分。院子不大,圈出來的菜地光禿禿的,里頭的油菜全被拔光了,黑紅色的土泛著股潮濕氣,密密麻麻地擠了十幾張圓桌,上頭擺滿了雪碧、可樂和果汁,論斤買的瓜子花生堆在盤子里,一次性桌布薄得厲害,在風里呼啦啦地響。廚房是專門修出來的,夫妻倆請了隔壁官西村專門做紅白喜事的大師傅,對著電話討價還價了好幾天,差點把大師傅惹毛了,這才最終定了下來。

確定的那天晚上,劉建國的咒罵聲能繞著村跑兩圈。“真服降!把自個兒當大廚了,搶錢啊!”劉建國的嗓子破鑼一樣沖出窗戶,恨不得把月亮撞下來當盤子用。

昨晚他更是難受得一宿沒睡,聽到母女倆的吵嚷也不搭話,自顧自摳出要付的錢,弓著腰坐在床頭磨搓。頭頂的白熾燈用了許多年,那根從外頭拉過來的白色電線已然破了皮,他瞇著眼睛望著外頭,重重地嘆氣。

“數數數,這錢就是屙米筐里也屙不出來個金蛋蛋!”進了屋的許谷英一把扯過他手里的那沓子錢,踢開床邊那恨不得壘到窗戶上的校服,壓低聲音沖著男人吵吵:“明兒把你那嗓門給我壓低點,庭庭結個婚,你別給我弄得喪聲惡氣的!我還圖個吉利呢,聽到沒?”

“曉得了!”劉建國亂糟糟的眉毛炸了起來,剛要發火,許谷英已經睡過去了,他只好將錢仔細壓在枕頭下面,躺平后腦袋被硌得來回找位置,半睡半醒間,總要伸手去摸摸才算安心。

一旁的廚房里傳來“刺啦”一聲響,那是慈姑被倒入鍋里的聲音,激起一番濃重的水汽,沿著煙囪往外躥。劉建國的思緒被拉回來,遠遠聽到了路口傳來的汽車喇叭聲。

“好啰好啰,接人!”

“師傅,涼菜準備上!”

許谷英買的一次性杯子是塑料的,紙杯子賣得貴,塑料的用完了燙燙,下次還能用。

“新娘子下車嘍!”禮儀囫圇說著口水話,熱熱鬧鬧地接親。劉琳站在角落里望著弟媳婦挽著西裝筆挺的劉庭下車,她之前沒怎么見過新娘,瘦瘦小小一個,長得靈秀,婚紗都撐不起來,被一大幫子人堵著,還沒說話臉先紅了。

姑娘穿著亮片小裙子,抬著婚紗裙擺,小小一個被擠得淹在人群中,倉皇地喊媽媽。劉琳嚇得連忙撥開人群去找,生怕姑娘被踩著,小孩子沒見過這場面,腳上手上都是鞋印子,嚇得連連打嗝。她心疼壞了,抱著孩子就要上樓,被她爹抬手攔下。

“咋回事?細兒那么嬌貴呢?這點事都做不成,同你一樣是個賠錢貨!”

“賠你娘!”劉琳像汽水瓶被劇烈搖晃,炸開蓋子四濺開來,情緒積壓到巔峰,只能捂住孩子的耳朵轟掉一切,開著電瓶車離開了遍布爆竹紅屑的家。

劉建國徹底繃不住自己的脾氣,嗓門比村上喇叭還要大,咒罵著“喪門星”。姑娘坐在車座后頭,小小的手用力抱住她的腰。道路兩邊的樹飛速往后跑,穿過浮著綠萍的暗色河流,逃一般沖進了干涸的蘆葦蕩。

連夜把姑娘送回家后,她拖著沒電的電瓶車漫無目的地在小城的馬路上蠕動,凍得厲害,她便跑到街邊的東進早點鋪子里買了兩個香菇青菜包,盤坐在店里長凳上,麻木地吞咽著。

她指關節上的黑紅色凍瘡裸露,不小心沾上米醋后疼得螞蟻叮心。蒸籠在風中撞出大片霧氣,老板娘羽絨服外套上沾滿面粉菜屑,端了一碗浸著鐵鍋味兒的豆漿,油膜在乳白色的汁水上晃蕩,“篤”一聲在桌上碰出輕響。

“喝吧,不要錢。”

劉琳錯愕地抬頭,嘴邊還吊著半拉菜葉, 意識到老板娘的好心,她捧過碗,嗓子里像是 塞了陳醋泡的饅頭,哽得她難受。

“謝謝姐。”

“做工到現在?馬上天都亮了,早點回家吧,這兩天大降溫,可得多穿點兒!”老板娘在案板邊握住搟面杖,敲得砧板上的面團微顫,動作麻利地旋出個漂亮的大包子來。

“我望你年紀不大,這樣搞,生了凍瘡也不知道買個雪花膏抹抹,男人不頂事,你得對自己好點。”

劉琳沉默地把頭埋在碗里,豆漿被湯匙攪得直晃。扒拉完后,她幫著把碗筷收拾進后廚。

“豆漿可行?新來的黃豆米子。”

“蠻好的,就是有點咸。”

老板娘望著劉琳腫泡眼下掛著的亂糟糟的淚痕,啥都沒說,拿塑料袋舀了個煮裂的茶鴨蛋,打了個結強塞進她衣兜里,說:“吃了好走了,拿著焐手吧。”

劉琳蹬開撐子,又踢下來,拿起倚在墻邊的掃把,把臺階上的雪掃了個干凈,這才轉身離去。她沿街尋了幾家招待所,都得三四十一晚,于是盤算了上工的時間,鉆進了東城浴場。

水鄉人慣會享受,尤其揚州人,更是有著“白天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舊俗。許是應著高速發展的經濟,整個蘇北的浴場都敲鑼打鼓地開辦起來,設施更是緊跟潮流,更換得頻繁。男人們舍得掏錢,修腳按摩的服務一應俱全,因此整個浴場四分之三的地界都是男賓的。女浴的屋子則龜縮在浴場的右下角,掀開布簾子就是濃重的濕氣和霉味兒。

女浴就兩間打通了的房間,墻上布滿柜子用來塞衣物,里頭則是無隔板的一列蓮蓬頭。女人們皎白著身子,沖刷盡冬日的污垢,肥皂樣的脂膏往墊著白毛巾的床上一趴,劉琳便用打濕的搓澡巾刮過隆起的肉腩,將星點的黑蟲掀到一旁。混著各色沐浴露的泡沫堵在下水道口,泛著難言的味道。

水汽蒸久了,劉琳胸腔憋悶得厲害,便趁沒人點她的時候掀開塑料軟門簾,蹲在地上,探出頭深吸一口氣。頭頂的燈在漏出的熱氣中旋轉出萬花筒的形狀。將要摔倒的瞬間,劉琳右手無意識地撐在了半裂開的塑料拖鞋上。

如同她的人生一樣。

入了冬,浴場的生意愈發好,這時候的蘇北人家大多還沒裝浴霸,周末都會拖家帶口地前往浴場,把身上搓得滿是紅痕后,一身輕松地走進風里去。下工晚,老板娘老早就走了,劉琳就當著眾人的面出門,然后再偷偷溜回來,蜷在女浴的休息床上,床單當被子,把能套的衣服都套上。就這么囫圇了幾晚。

偷摸住了沒幾天,胖老板娘便發現了貓膩,饒是劉琳打掃得再干凈,有人住和沒人住多少還是有點區別的,她捻著垃圾桶里裝著菜葉的透明塑料袋,剛燙的卷發像個炸毛的吉娃娃,瞪著凸起的死魚眼,叉著腰辱罵:“你個蒜頭精(愛占便宜),你是沒得家住了還是咋的,發什么神經!”

老板娘多少還給她留了些顏面,把她扯到浴場后門,往污糟的雪地里丟落撐得滿當的塑料袋,黑油煙受力朝上翻涌。胖女人站在鐵皮門邊,將一沓錢塞進劉琳衣兜,沖著她喝道:

“拿了工錢就同我滾!”

這下,她徹底沒了去處,抱著沾了臟雪的塑料袋坐在步行街邊的臺階上,等凌晨六點的路燈“啪”一下熄滅,等早點鋪子的霧氣再次蒸騰。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人生過成了這副鬼樣子。

許谷英打來電話的時候,劉琳的頭發上已經結了層冷霜,那頭她媽苦口婆心說:“你別怪你爹,他也是著急,你弟結婚你還鬧這出,本家都在看咱家笑話。馬上都過年了,沒得地方住,要是實在不想回……錢不夠跟媽說,媽幫你想辦法,初三記得帶著樂樂上門。”

掛了電話,三十四歲的劉琳搓著手上的凍瘡,哭得鼻涕眼淚一把,連連打嗝。許谷英的動作很快,不知找了誰,當晚就給她找了個七平米的車庫當出租屋,放上一張單人床,屋子基本就滿了。價格不便宜,一個月得七百,劉琳把錢給了她媽,她媽再拿給人家。

從兜里掏錢的時候,劉琳才發現胖老板娘多給了她一百五,連忙去了電話想還給她,結果被女人的聲音堵了回來——“你帶個姑娘也不容易,收著吧。掛了。”她的唾沫好像還在臉上貼著,劉琳抬手想要擦掉,才發現是滾燙的、粗鹽一般的水滴。能有地方住,她就已經很感激了,于是連夜從二手市場上買了十幾塊錢的桌椅板凳和炒瓢,就這么住了下來。

這一住,就是整個冬天。

正月初二,是蘇北女兒春節回門的日子。劉琳攢了筆錢,給姑娘買了件粉紅色的棉衣,廉價頭花掐在姑娘的小黃毛上,嫩生生的,像水塘里的脆菱角。桌子上的菜還是除夕晚上剩下的,新切了些鹵菜算了事。弟媳范曉芳挺著滾圓的肚子,從廚房里端出碗甲魚湯,腳踝粗大,水腫得厲害,趿著掉瓤的老棉鞋往桌邊挪。

不比婚禮上的精致嬌美,女人連臉都沒洗,因著懷孕,巴掌大的臉上爆了一堆黃褐斑,像是被老鼠半夜砸壞的琴鍵,炸出雜亂的蝌蚪狀音符。她變化實在太大,劉琳不由多看了幾眼,她麻木地坐在塑料凳上玩手機,短視頻雜亂的笑聲在冷寂的大堂里撞來撞去,最終在正屋掛著的電子壽公的桃子頭上撞出個印子來。

“一天天盯著個手機,沒得個正事!”許谷英端著豆腐皮燒肉進了屋,瞥見兒媳耷拉的模樣,噘著厚唇又開始來回撥算盤。范曉芳習以為常,往碗里扒拉了點能吃的,捻著筷子,戴上耳機,無視身后女人,徑直上了樓。

“你望望什么樣子!死了爹,不曉得的還以為我也死了呢!”

“大過年的你少說點吧!不嫌晦氣!”劉建國聽不下去,“她肚子里有我孫子,你有啥不知足的?”

“她爹啥時候……”劉琳將剝好的蝦放進姑娘碗里。

“就嫁過來那天唄,她老爹望不上庭庭,非要打胎,時間久了哪里那么好拿掉,結果就在他家吊死了。”

“他家有啥望不上我家的,窮得響叮當,也好意思!要不是你弟喜歡得要命,哪家要個未婚先孕的,都不曉得是不是我家的種!”生抽裹著香醋,被小孩拽著桌布扯翻,在水泥地面上濺出斑斕的油畫。

范曉芳的父親攪了一輩子水泥,夾克上的白點子蔓延到頭發上,他灰撲撲地吊死在了橫梁上,走都走得不干凈。后來她媽就找了個男的再婚了,與范曉芳關系也沒緩和,她媽總覺得就是姑娘害死了她男人,娘兒倆就這么生分了下去,逢年過節也沒個電話。

劉琳忙著討生活,偶爾在別人口中聽到些只言片語:范曉芳生了個大胖小子,許谷英跟劉建國高興壞了,在門口放了兩串一千響的鞭炮,炸得一旁的銀杏樹的黃葉都泛著紅。她給她媽打了五百塊錢,沒有回去。

生兒子是好事,但她不想讓姑娘看到她爹媽偏心的嘴臉。雖然早已見識了無數遍。

蘇北的清明時節出了名地扎眼,水鄉氤氳,油菜花開,白蝴蝶從村這頭忽閃到那頭,孩子們追著暖風抓一把,滿手的黃粉。劉琳接了姑娘就往村上趕,此時的農田都已經被鋼筋泥土吞噬得七七八八,繞著村莊的這片農田成了僅存的舊俗。

姑娘七歲了,個子高了不少,抱著一捧油 菜花,小腳印在田埂上嘎吱作響。

黃紙在綿密的細雨中翻卷。不遠處的孤墳前,劉琳拿著抹布擦拭良久,手上的金元寶燙成灰燼,嵌進了濕土里。

里頭躺著她的第一個孩子,還未出生就被她爹媽逼著落掉。遇到男人的時候她還沒三十歲,腦子一熱就喜歡上了,爹媽沒給她的溫暖男人都給了,她以為自己遇到了良人。可男人在廈門有老婆孩子,她就是個沒名分的“三兒”。謊言像是被潑了苦酒的絲綢,在寒風里抵御不了絲毫,黏答答地貼在她略顯鼓囊的身材上,暴露無遺。她也想過等男人離婚,人在腦子犯渾的時候總會覺得自己是被偏愛的那一個,男人的手沿著她粗糲的大腿往上,如同陽澄湖漁夫的網撈子,抱著凄慘的收成陷入無望。

又到了交房租的時候,自從離開東城浴場,劉琳就跑到了另一家浴場去當搓澡工—蘇北的浴場遍地都是,并不稀奇——賺得不多,剛夠糊口。她數了數手里的七百塊,最終往碗里的香菜上倒了點鹽和香油,拌上飯糊弄了事。

“交房租,總(都)把門打開!”房東的公鴨嗓子在門口鬧哄哄,劉琳攥著錢開了門。

“多了!”穿著白色老頭衫的男人嘴巴一噘,叼著根掉灰的煙,摸了摸紙鈔上的凸起,將四百遞給劉琳,轉身準備去隔壁收租子。

“房租降啊了?不是七百么?”

“三百!無大不大的車庫還七百。”男人嗤笑著蹭了蹭人字拖上的煙灰。劉琳這時才意識到,每個月交給她媽的七百塊有多少進了她自個兒的腰包,又或者,進了別人的兜。她轉身望著桌上粘著剩飯的木筷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天氣逐漸熱了起來,蘇北的梅雨季節是豬圈的泔水,漚出濃重的臭味,劉琳的衣裳反復汗濕,連發絲里都淌著汗液。她一周總要見姑娘一兩次,前夫的新房是新建的回遷房,住戶都是村上搬來的,她的姑娘被趕到門外,就待在堆積的破爛沙發跟鞋柜那里,熱得臉通紅,瘙癢從她的四肢百骸鉆進鉆出,蟻叮般的疼痛。

劉琳站在門外,聽著前夫跟女人調笑,憤怒子彈般擊穿她的太陽穴,她瘋狂拍擊木門,聲響震天,仿佛要拍爛命運。

他之前在揚州當包工頭,一年到頭不回家,如今回來卻帶了個瘦條條的女人。她身上長裙的標簽都還沒來得及摘,赤裸裸的一千塊,刺撓著劉琳的眼睛,像是泔水潑到臉上身上,狼狽地讓腳上的塑膠人字拖發出尖叫。

“為什么把姑娘關門外?”劉琳聽到自己的嗓子發出刀片刮玻璃的聲音。

“你要就帶走,喪門星,連個媽都不會叫!”

男人的話音未落,劉琳拽起腳下的人字拖狠狠砸向前夫的猴臉,一下一下,死命地砸,她用燒水壺一樣的尖叫試圖撕破這丑惡的垃圾。一地狼藉,她抱起姑娘沖進了轟隆而來的暴雨中。

多了雙筷子,劉琳愈發努力討飯。她踏實肯干,話也不多,從來不推銷辦卡,因此雖然業績一般,卻也積攢了不少老顧客。顧客們的行當五花八門的,劉琳很快就認識了個東北女人,張嘴都是北國的凍梨味兒。女人干練豪爽,吃鴨血粉絲湯都能從包里掏出個蒜瓣來,對劉琳的姑娘也是一等一的好,包了碩大的豬肉韭菜餃子送給姑娘,塑料袋里的油潑辣子鉆出一股濃香。

劉琳第一次從她的嘴里聽到了北方的遼闊,便跟著女人干起了微商——在朋友圈賣敘利亞香皂。

這時的敘利亞大馬士革玫瑰還無比嬌艷,制成的香皂和精油物美價廉,劉琳問老板拿了些放在浴場里,免費給顧客搓澡時抹上點,不知道是熱氣烘的還是心理作用,大家都很滿意,成了炙手可熱的項目。老板高興了,給劉琳的工資比之前好了許多。

劉琳抓住機會,屏蔽了浴場,在朋友圈當起了一手貨源,很快攢下了一筆錢。許谷英跟劉建國不知道,劉庭也不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

臨近開學,秋老虎依舊籠在小城上空。夜幕降臨的時候,劉琳抓住微弱的涼意,帶著姑娘去步行街的鋪子里閑逛,準備給姑娘換身衣服,順道把文具都補齊。街道的轉角處,透明櫥窗里的模特穿著條長裙,跟櫥窗前女人身上的一模一樣,劉琳一眼就認出了她。

也或許,還是有些許不同。

店員推開玻璃門,一臉諂媚地想要招呼這位貴賓,視線凝注在長裙上的那一刻,店員鄙夷地抽了抽嘴角,轉頭跟身后跟來的店員竊竊私語。女人攥緊了懸吊在腿邊的吊牌,步履倉皇,快速離開。

姑娘的小手握住劉琳的小拇指,劉琳的視線緊隨著長裙搖曳的女人——她站在街角,捏皺的價錢被她抬起小腿小心撫平,像是被灌滿了熱水的搪瓷缸子熨過,一剎那燙平了劉琳心頭的褶皺。

算了,她想,真沒意思。

沒有學區房,姑娘就得借讀,掏的錢大山一樣壓在她身上,可她甘之如飴。得閑的時候,劉琳帶著姑娘回了趟老宅,準備把她房里的東西搬走。石板澆筑的橫橋打她出生就一直在,如今姑娘八歲了,依舊挺立。劉琳剎住車,看到姑娘鵝黃色的小辮在熱風里跳動,她抱著空的礦泉水瓶在河邊撈了一圈的蝌蚪,站在蘆葦蕩里沖劉琳揮手,黃蝴蝶一樣翩躚在里頭。

“媽!你看!小蝌蚪!”劉琳的麻子臉在陽光里閃著光,腫眼泡里的溫柔浮萍一樣托起姑娘。

許谷英剛從地里回來,解放鞋上沾滿泥,看到劉琳的電瓶車,顧不得洗腳,丟下鋤頭就往二樓跑,邊跑邊罵:“你個細兒!你還曉得回來!今天你必須同我去相親!這修個(現在)就同我去!”劉琳站在被當作庫房的狹小房間里,聞聲反手鎖門,不顧外頭的咒罵,翻箱倒柜地找到了自己的戶口本,單手抱起姑娘就準備走。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不顧你老娘死活了!我養你這多年真的服降!”姑娘的小手抵擋著許谷英飛濺的唾沫,劉琳就那么望著她老娘,望到許谷英的聲氣低了下去,望到她腿上的泥點子滑到污糟的地面上。

“媽,你也是女的,有的時候我都覺得,你這樣厭惡我,可是厭惡你自己?我被你們丟家里四五年,我考上高中你沒得錢掏,可第二天就同庭庭買了電瓶車,我遇到喜歡的人,懷了孕,你逼我打了兒,逼著我嫁別人……我哪里對不起你?就因為我是姑娘?就因為我不是小伙?我就活該這樣?”

許谷英被問成噎了喉的鵪鶉,瞪著突出的眼球,嘴里“嗬嗬”的,是卡住了黃色的濃痰,她想吐出來吐不出,想咽下又咽不下去,哽在舌頭下撕扯著皮肉。蟬鳴咬破她的耳膜,壽公面前的遮羞布被掀開,流出滿地做衣服的碎布來。

劉琳哭不出來,她的淚早在這多年都哭干了,這爛尾的自建房耗盡了爹媽的錢,也把他們囚在了里頭。將出門的時候,弟媳范曉芳大著肚子從廚房里出來,臉上青了兩三塊,看上去很駭人。

“姐,劉庭在外頭有人了。”

劉琳撐著電瓶車的雙腳點著地,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只好單腳蹬開鐙子,將姑娘抱下車,小姑娘懷里還揣著裝滿蝌蚪的礦泉水瓶子。

“真是畜生……你咋想的?”

“我不曉得,我沒得工作,他這幾年減速機弄得好,外頭一個,肚子一個,倆小伙我養不起

“你跟你媽說了嗎?”

“不曾……她現在也有自己的兒了,不咋問我了。”

劉琳喉嚨發緊,當初范曉芳的爹覺著劉庭不是良人,吊死在女兒婚禮那天,從此范曉芳就沒了家。如今劉庭在范曉芳孕期出軌,范曉芳又沒得賺錢能力,前后都是河,連塊踩的石頭都沒有。劉琳想問她值不值得,但是想到自己,卻覺得有沒有答案又有什么關系呢。

“別當包子,打你你就打回去,我沒得文化,只知道以牙還牙。你讀過書,還可以尋別的法子。”

“就這樣吧,能咋?”范曉芳認命的樣子生生戳痛了劉琳的眼睛,她的視線緊跟著蹲在角落玩蝌蚪的姑娘,最終啥也沒說,只從新換的錢包里掏出些鈔票塞到范曉芳手里,從自己頭上摘下黑色皮筋,給她扎了個低馬尾。

“能走就走唄!總比生熬著好。”劉琳扭動把手,帶著姑娘離開了這個生她養她的地方,曬得梆硬的土地上留下深刻的輪轍,她沖著,闖著,直奔風去。

車輪在橋上顛簸,瓶蓋被撞破,往河里傾覆了一撇黑色,沿著綠萍躥出長成的蛙來。

“媽媽,我們去哪兒?”

“朝北方去!”

責任編輯:劉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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