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留學生轉向新加坡

越來越多中國留學生選擇新加坡的大學

當來自中國吉林大學的計算機專業(yè)優(yōu)等生雷亞手握芝加哥大學和紐約大學等美國頂尖學府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時，她本應踏上一條數(shù)代中國學術精英走過的“美國夢”之路。然而，她最終的選擇卻讓許多人感到意外：新加坡。“美國簽證政策的不可預測性，是我做出決定的關鍵轉折點。”雷亞坦言。

6月9日出版的《財新周刊》封面報道的這個案例，生動說明了一個曾經(jīng)無可爭議的事實正在悄然顛覆：美國作為中國留學生首選目的地的光環(huán)，正在迅速褪色。美國國際教育協(xié)會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2023/24學年就讀于美國的中國內地學生人數(shù)已從2019/20學年的峰值372532人，下降至277398人。這導致中國首次被印度超越，失去了美國最大國際學生來源國的地位。

這些流失的人才去了哪里？和雷亞一樣，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了同一個熱帶城邦國家一一新加坡。這個長期被視為連接東西方金融與貿(mào)易的樞紐，正憑借深思熟慮的戰(zhàn)略布局，崛起為全球人才競爭中的新高地。

當“美國夢”遇上地緣政治

“對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政局穩(wěn)定是首要考量。”一位正在為孩子規(guī)劃留學的北京家長賈女士表示。她的擔憂精準地捕捉到了驅動這場人才流向轉變的核心“推力”一一個日益充滿不確定性，甚至被部分中國人視為“不友好”的美國。

中美之間日趨激烈的戰(zhàn)略競爭，已將學術交流推向了地緣政治的前線。盡管美國調查所謂“中國間諜活動”的“中國行動計劃”已于2022年結束，但寒蟬效應遠未消散，在學術界制造了一種持續(xù)的懷疑氛圍。而美國簽證政策的收緊則是更現(xiàn)實的壁壘，特朗普第一任政府時期頒布、至今依然有效的第10043號總統(tǒng)令，禁止與中國“軍民融合”戰(zhàn)略相關院校的學生獲得赴美簽證，模糊的界定在實際操作中被廣泛應用，導致許多學生面臨被拒簽的風險。

除了政治風險，人身安全也成為一個日益凸顯的考量因素。在多家媒體的采訪中，美國社會槍支暴力和針對亞裔歧視的擔憂被反復提及。中國教育部已多次發(fā)布留學預警，提醒學生全面評估風險。

在這背后，是留學經(jīng)濟賬的重新計算。赴美留學的成本極為高昂，頂尖私立大學的年均總費用可高達10萬美元。在過去，這筆投資被普遍認為物有所值，如今隨著中國國內就業(yè)市場競爭加劇，美國大學文憑的“光環(huán)效應”正在減弱。一項2024年針對中國勞動力市場的研究甚至發(fā)現(xiàn)，在同等條件下，擁有美國學位的求職者獲得的面試回電率，比擁有中國本土頂尖大學學位的求職者平均低 18% 。

新加坡的機遇

在美國吸引力減弱的另一面，新加坡對于中國留學生的吸引力卻在不斷增長。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新加坡并非被動地承接流出的人才，而是主動將自身打造為一個集穩(wěn)定、安全、高質量教育和文化親近感于一體的全球人才中心。截至2024年6月，在新加坡的93000名國際學生中，估計 60% 來自中國。

新加坡在2002年提出了“全球學習殿堂”（Global Schoolhouse）的國家戰(zhàn)略，通過大力投資本土頂尖大學、積極引進世界一流教育機構，并輔以一整套對人才友好的政策，成功構建了一個充滿活力的知識創(chuàng)新生態(tài)系統(tǒng)。根據(jù)2024年QS世界大學排名，新加坡國立大學位列全球第八，南洋理工大學位列第二十六，與美國的常春藤盟校及其他西方頂尖名校處于同一梯隊。這意味著，選擇新加坡的學生在學術聲望上無須做出任何妥協(xié)。

對于中國學生而言，新加坡最核心的吸引力在于，它在提供世界頂級教育的同時，幾乎沒有文化和生活上的障礙。新加坡大學等頂尖學府正積極擁抱來自中國的學生，它們不僅與清華、北大等中國頂尖高校建立了廣泛的合作關系，甚至推出了全中文授課的課程項目，并通過微信提供申請支持，以迎合中國申請者的習慣。

在生活層面，新加坡以極低的犯罪率、穩(wěn)定的政治環(huán)境和高效的社會治理，提供了一種寶貴的“安全感”。新加坡華語的廣泛使用、相似的飲食文化和價值觀，極大地降低了中國學生的文化沖擊感。

然而，最具決定性的“拉力”或許在于畢業(yè)后的職業(yè)發(fā)展路徑。與美國充滿不確定性的H-1B工作簽證抽簽制度相比，新加坡提供了一條清晰得多的“階梯”。從本地大學畢業(yè)的國際學生可申請為期一年的長期探訪準證（LTVP）用于尋找工作。一旦獲得符合薪資要求（自2025年起新申請者最低月薪為5600新元）的工作，雇主便可為其申請就業(yè)準證（EP）。EP的審批基于一個名為“互補專才評估框架”（COMPASS）的積分系統(tǒng)，而非純粹的抽簽，這使得結果更具可預測性。2023年，新加坡推出“海外網(wǎng)絡與專才準證”（ONEPaSS），為全球頂尖人才提供長達5年的簽證，并充許其配偶在新加坡工作，極大地增強了對高端人才的吸引力。

這條從“求學”到“就業(yè)”的清晰路徑，加上極具競爭力的薪酬一一2024年新加坡大學畢業(yè)生起薪中位數(shù)達到每月4500新元（約合人民幣25000元），遠高于中國大學畢業(yè)生的平均水平一一共同構成了一個高確定性、高回報的留學方案。

人才流動的得失

這場人才流動的結構性轉變，正對中美新三國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

對美國而言，這無疑是一記警鐘。最直接的沖擊是經(jīng)濟損失。根據(jù)2019年的數(shù)據(jù)，中國學生每年為美國經(jīng)濟貢獻高達159億美元。許多美國大學，尤其是公立大學，已高度依賴國際學生（特別是全額支付學費的中國學生）來補貼運營成本。

截至2024年6月，在新加坡的93000名國際學生中，估計 60% 來自中國。

但比金錢損失更嚴重的，是美國在關鍵科技領域的人才管道正在萎縮。長期以來，獲取全球高素質人才是美國保持科技領導地位的基石，例如在人工智能領域，美國頂尖研究人員中有相當一部分出生于中國。而如今，美國的政策卻在系統(tǒng)性地將這些本可以為己所用的人才推向門外，這無異于一場代價高昂的“反向腦力流失”，在根本上削弱自身的長期競爭力。

而對于新加坡，這無疑是國家戰(zhàn)略的巨大成功。高素質人才的涌入，為以知識為基礎的經(jīng)濟體注入了寶貴的人力資本，并進一步鞏固了新加坡作為連接東西方的中立橋梁角色。當然，成功也帶來了挑戰(zhàn)。學生數(shù)量的快速增長已對大學的基礎設施構成壓力，關于校園擁擠和國際學生與本地社群融合問題的討論時有出現(xiàn)，這考驗著新加坡政府和高校的精細化管理能力。

而對于中國，這一趨勢標志著海外人才培養(yǎng)路徑的戰(zhàn)略性多元化，有效分散了對單一國家的過度依賴和地緣政治風險。同時，這也正在重塑“海歸”人才的構成和價值。過去，一張美國名校文憑幾乎是“金字招牌”的同義詞。但如今，中國雇主變得越來越務實，更加看重畢業(yè)生的實際技能和與企業(yè)文化的契合度。一位擁有新加坡頂尖大學學位并具備亞洲金融中心工作經(jīng)驗的“海歸”，競爭力可能完全不亞于一位畢業(yè)于美國大學的“海歸”。

雷亞們的選擇是一個清晰的信號：一個長期由美國獨占鰲頭的單極化國際教育格局正在被打破，全球頂尖人才的流向將不再僅僅由傳統(tǒng)聲望決定，而是由一個包含學術質量、政治穩(wěn)定、成本效益和職業(yè)路徑確定性的復雜價值矩陣所驅動。在這場新的全球人才競賽中，新加坡并非僅僅是美國的替代品，它更像是一個成功范例的展示一一個精巧地融合了西方標準與東方背景、并以國家戰(zhàn)略高度進行人才布局的21世紀全球樞紐。這場靜默競賽的最終結局，將不僅決定未來大學的排名，更會深刻影響未來數(shù)十年全球創(chuàng)新、經(jīng)濟活力和國家軟實力的版圖。

新加坡對于中國留學生的吸引力不斷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