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桑德羅·波提切利筆下的維納斯自珍珠貝殼中誕生時,這顆由生命孕育的天然珍寶便注定會聯結起人們對美的永恒向往。在古阿拉伯神話中,珍珠被比作滿月之夜牡蠣吞下的露珠;在東方語境下,珍珠被人們視為珍寶,象征著圣潔與清凈。與人們生活共呼吸的“珍珠”中究竟暗藏著哪些神秘的藝術縮影?一個關于珍珠的故事正在悄然拉開序幕…
一、法國:珍珠之城的現代“圖騰”
珍珠串聯著神話、藝術與權力,更在19世紀末至20世紀的巴黎,譜寫了一曲華麗的時尚史詩。這一時期來自波斯灣海岸的天然珍珠,通過貿易航線溯流至塞納河畔,最終在巴黎芳登廣場(PlaceVendome)的珠寶工坊中蛻變為一件件傳世佳作。此時的天然珍珠以無可替代的地位主導了法國奢侈品產業與時尚文化的黃金時代,成為“美好年代”至“瘋狂年代”[2]間歐洲精英階層身份與品味的“圖騰”象征。
彼時,奶油色調和粉紅色調的海灣珍珠,是諸如勒內-拉里克(RenéLalique)、亨利·維福爾(HenriVever)等新藝術裝飾主義珠寶藝術家的最愛,他們常常從大自然和遠東圖案中汲取靈感,詮釋“美好年代”(BelleEpoque)的經典優雅和設計創新。比如,蜻蜓在新藝術運動中就常被賦予“超脫塵世”的隱喻。勒內·拉里克1910年創作的蜻蜓戒指,以天然珍珠、鉆石、琺瑯和黃金等材質展示蜻蜓纖長的身體與舒展的翅膀。整件作品似一只蜻蜓,又似一朵初綻的花朵。中央大顆天然珍珠被藍綠色的琺瑯和鉆石所襯托,藍綠的漸變中夾雜著金色斑點,仿佛陽光穿透水面的光斑,蜻蜓的短暫生命被升華為永恒的藝術形式。
蜻蜓戒指1910年勒內·拉里克[法]

亨利·維福爾在1905年創作的花卉胸針,則以花卉為原型,通過抽象化的曲線再現了花卉自然舒展的形態。層層疊疊的密西西比珍珠意如花瓣,葉片部分采用透窗琺瑯工藝模擬天然紋理的效果。當光線穿透葉片上藍綠色漸變時,便會產生水波般的動態效果。
二、美國:珍珠狂潮的符號演繹
20世紀初,法國掀起的珍珠風尚也席卷了美國。這一時期的天然珍珠極其稀少(人工培育技術尚未成熟),因此它便成為財富與地位的符號標識。1917年,美國富商莫頓·普蘭特(MortonPlant)的太太以物易物的傳奇交易,將這一風尚推向了高潮:她用紐約第五大道653號的文藝復興風格豪宅換取卡地亞一條由128顆天然珍珠串成的雙鏈項鏈。時至今日,卡地亞紐約第五大道的旗艦店的建筑上仍銘刻著“MORTON PLANT BUILDING”。
花卉胸針1905年亨利·維福爾[法]

時間來到20世紀20年代,珍珠狂熱已滲透至時尚與生活的每個角落:從珠寶、服裝到電影、廣告圖像等,以多元的形態演繹了裝飾藝術時期的摩登精神。1925年,梵克雅寶推出了由鉑金、黃金、珍珠、琺瑯、鉆石制成的化妝盒。這款化妝盒以珍珠為核心材質,巧妙搭配鉆石、鉑金等,盡顯細膩奢華。珍珠的溫潤光澤被大面積呈現,化妝盒細節處又輔以精致的金屬邊框裝飾,鉆石的璀璨與鉑金的冷冽相互映襯,既展現了梵克雅寶對珍貴材質的創新駕馭,也呼應了1925年后白色鉆石珠寶成為主流設計的趨勢。
珍珠化妝盒1925年梵克雅寶

Delettrez珍珠形香水瓶20世紀20年代保羅·海曼

在這個狂熱的年代,人們對于天然珍珠的追捧,甚至到了崇拜的程度。保羅·海曼 (PaulHeyman)以摹擬的手法為百年香水世家Delettrez設計的“珍珠項鏈”天鵝絨禮盒,由72個手工吹制的珍珠質玻璃瓶組成。每顆“珍珠”皆為盛裝香水的玻璃微瓶,將實用功能藏于裝飾幻術之下。當人們試圖佩戴“珍珠”時,流淌出的竟是玫瑰與琥珀交織的芬芳。這款異想天開的設計堪稱對20世紀20年代珍珠狂潮最精妙的回應。
三、日本:培育珍珠的興起與傳承
對于美好珍珠的追求同樣發生在日本。1893年,御木本幸吉(KokishiMikimoto)在志摩半島培育出首顆半圓養殖珍珠,雖形如米粒般粗陋,卻為日本人工養殖珍珠的進一步發展埋下火種。1905年,他借中國合浦珠貝突破圓形珍珠技術,催生了Akoya珍珠體系,奠定了日本珠寶業的基石。
1929年費城萬國博覽會展出的“珍珠五重塔”,將建筑元素融入珠寶設計。白蝶貝基底上數百顆珍珠如佛塔檐角垂露,既是對傳統工藝的致敬,亦昭示養殖珍珠規模化應用的成熟。1937年,巴黎世博會驚艷世界的“Yaguruma(矢車)”則將珍珠的柔性美學推向了極致。這件鑲嵌41顆Akoya珍珠的多功能帶扣呈現的是經典的“矢車”元素(箭形風車)。整件作品以鉑金為基座,中央鑲嵌一顆 8.75mm 直徑的珍珠,周圍鋪排鉆石、藍寶石和祖母綠,構成輻射狀的圖案,成列的藍寶石如同風車上纖細的箭桿。這件帶扣可拆解為胸針、戒指以及發夾等12種不同單品,開創了多功能珠寶的先河。
珍珠五重塔1929 年 御木本幸吉

Yaguruma (矢車) 多功能帶扣 1937年 御木本幸吉

2018年,“御木本”(MIKIMOTO)品牌以“Yaguruma”帶扣為靈感推出了新一季的珠寶系列。新作共由6件單品組成,重新演繹了腰帶扣上的“矢車”元素,以珍珠和鉆石搭配構成對稱的幾何圖案,重現復古裝飾藝術風格。其中,腰鏈和手鏈忠實于“Yaguruma’帶扣的原結構一中央是鏤空或珍珠母貝襯底的矢車圖案,兩側延伸為珍珠串珠。項鏈的設計則采用更加簡潔的形式一一整體呈輻射狀的風車圖案,中央鑲嵌一顆圓潤的珍珠,四周延伸為白色和綠色琺瑯襯底的金質輪輻,邊緣點綴小顆圓鉆,好似風車快速旋轉的動態。
Yaguruma (矢車) 多功能和服帶扣拆解圖


Yaguruma(矢車)腰鏈、手鏈、項鏈2018年御木本
四、大溪地:珍珠神話的嬗變與重生
美好年代總是短暫的,1929年經濟危機撕開了法國珍珠帝國的一道缺口,隨后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再次重創巴黎的天然珍珠貿易。珍珠商與日本“御木本”(MIKIMOTO)結合技術聯盟,于20世紀60年代探索珍珠養殖的更多可能。他們將珠核以外科手術般的方式植入大溪地黑唇貝的體內,孕育出了比天然珍珠更瑰麗的奇跡一大溪地黑珍珠。它好似“暗夜極光”,以墨色為底,泛著孔雀綠、茄紫與銀灰的虹彩,悄然地改變了珍珠行業的傳統范式。
1967年,梵克雅寶以鉑金為骨、大溪地珍珠為魂,在巴黎芳登廣場的工坊中設計并完成了“鉆石珍珠十字架”項鏈。項鏈的主體為雙排鏈,可拆卸重組為長項鏈、短鏈、手鏈和胸針。這種多變的結構設計不僅呼應了20世紀60年代女性解放浪潮中對實用性與儀式感的雙重訴求,更暗合了梵克雅寶“讓珠寶成為身體的延伸”的設計哲學。這款“鉆石珍珠十字架”拆卸后既可懸于頸間,亦可別于胸前。鉆石與大溪地珍珠的碰撞,營造出一種神圣與世俗的微妙平衡。20世紀60年代的反叛精神,在將十字架重新詮釋為自由與救贖的摩登圖騰的同時,也將培育珍珠重新描繪成摩登時代權力與信仰的神話。
據說,“百分之一的珍珠貝中含有一顆珍珠,而僅有百分之一的珍珠具有鑲嵌在珠寶上的品質”。回眸波斯灣的采珠船,俯瞰法國的珍珠貿易地圖,這段持續近半個世紀的珍珠故事,見證了稀有的天然珍珠如何建構一個時代的審美。它是維納斯裙裾上滾落的露珠,也是文藝復興畫布上凝固的美好,更是愛德華時代貴婦頸間的珍寶。這是一段關于珍珠的故事,也是一段關于美好、時尚、財富的故事。無論是“珍珠海岸”的天然珍珠,還是“珍珠故鄉”的培育珍珠,關于它們的故事似乎永遠在潮汐漲落間低語,每當潮水再次漫過牡蠣的唇齒,新的故事便又在珍珠層中悄然結晶…
鉆石珍珠十字架項鏈1967年梵克雅寶

注釋:
[1]美好年代:從19世紀末開始,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而結束。這個時期被上流階級認為是一個“黃金時代”,隨著資本主義及工業革命的發展,科學技術日新月異,歐洲的文化、藝術及生活方式等都在這個時期發展日臻成熟。
[2]瘋狂年代:瘋狂年代是法語中對20世紀20年代的特定稱謂,與美國的“咆哮的二十年代”、德國的“黃金二十年代”并稱,均指向同一歷史階段。這一時期以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的經濟復蘇和社會文化解放為標志,西方世界經歷了消費主義興起、女性權利覺醒、藝術創新等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