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東冀中地區白狄隨葬品組合及文化特征

文章系統梳理了晉東忻定盆地與冀中平原的白狄墓葬材料，揭示其文化特征及演變軌跡。晉東地區白狄墓葬采用卵石壘砌石槨結構，以頭北向仰身直肢葬式為主，銅禮器組合呈現以鼎、敦為核心的偶數配置特征，與中原的奇數鼎制形成差異，并使用具有當地特色的銅。冀中地區白狄族群與諸種戎人融合，其器物組合更具多元特征，中山靈壽城墓葬銅禮器組合延續晉東傳統并發展出網格絢索紋裝飾，沿用石槨葬制，但出現等級分化的現象。

晉東白狄器物組合及文化特征

晉東忻定盆地西緣區域發現的狄人墓葬群，主要包括定襄中霍村墓群、原平塔崗梁墓地、原平峙峪趙家惱墓葬區以及原平練家崗墓葬，其年代跨度集中在春秋中期至戰國初期。這些墓葬均采用豎穴式長方形土坑結構，多數遺骸呈現頭朝北的仰身直肢姿勢，反映出該族群歸屬具有高度統一性。值得注意的是，定襄中霍村M1、M2兩座墓葬中的殉葬者均采用頭東向仰臥伸展葬式，推測這些殉人可能隸屬不同族群，且為社會地位較低的被統治階層。

該區域的白狄墓葬普遍采用卵石壘砌的石槨結構（如圖1所示），典型案例如定襄中霍村墓群已揭露的5座墓葬，以及塔崗梁墓地已完成清理的22座墓葬中的18例。石槨內部通常配置木質棺槨，其層數配置與墓主的社會地位存在對應關系。以中霍村墓群為例，M1、M2兩座墓葬規模較大且隨葬品數量豐富，顯示出較高的社會等級。其中，M1采用雙重槨室與單層棺木的組合結構，M2、M3、M4僅配置單層木質棺具，M5則未配置木質棺具。

圖1定襄中霍村M1墓葬平剖圖

部分墓葬的陪葬品中配置了完整的青銅禮器組合，其中以中霍村M1、M2兩座墓葬的隨葬器物配置最為系統完整。中霍村M1墓室出土青銅禮器共計十一件，包括四件鼎形器、兩件敦式器皿、兩件壺類容器，以及、盤、匜各一件。M2墓葬則隨葬六件青銅禮器，包括兩鼎、一敦、一、一壺、一盤。這種以鼎與敦為核心器型的組合方式，與侯馬上馬墓地及臨猗程村墓地同期墓葬的器物配置規律相似，體現了典型中原文化葬制的影響。然而，中原文化體系中鼎器數量多采用奇數配置，而中霍村M1、M2兩座墓葬中的鼎數均呈現偶數特征，這種數量配置差異恰好呈現出顯著的地域性差異。

其余墓葬群中，塔崗梁墓地因損毀較為嚴重，其隨葬品組合保存不全，但仍可觀察到與中霍村墓葬遺存存在共通之處。以M3墓葬為例，該墓出土四件青銅禮器，分別為敦、、壺及舟各一件；M1墓葬則發現兩件青銅禮器，敦、舟各一件；M7墓葬僅存留陶高一件。值得注意的是，M3出土的方形帶蓋銅采用子母口結構并配有雙附耳（如下頁圖2所示），這種形制特征具有鮮明的地域文化屬性。目前同類器物僅集中發現于忻定盆地周緣區域，與其他地域常見的立耳式銅形成明顯差異。

峙峪趙家惱墓葬隨葬品包括

四件鼎、一件敦、一件甑、一件、一件壺及一件小型尊器。其器物形制特征及以偶數鼎為主體的食器配置模式，均與定襄中霍村同期墓葬遺存具有顯著相似性。該墓葬出土的刻有“吳王光（闔閭）”銘文的青銅劍尤為引人注目。原平練家崗墓葬的年代下限為戰國初期，墓室保存狀況欠佳，葬具形制已難以辨識。該墓隨葬青銅禮器組合保存相對完整，包括銅、銅壺及銅各一件，其形制特征既延續了趙家惱墓葬同類器的風格，又呈現出向河北中山國墓葬器物演變的趨勢，或可視為兩者之間的過渡形態。

圖2劉莊塔崗梁M3墓葬出土青銅（M3：2）

冀中白狄器物組合及文化特征

冀中平原作為白狄族群的重要活動區域，其考古發現揭示了該族群獨特的物質文化體系。白狄部落在冀中一帶遺存了眾多具有代表性的物質文化遺存，其中以墓葬出土的陶器、青銅器及骨角器最具典型性。陶器群以夾砂紅陶隔、繩紋灰陶罐為典型器類，其形制特征與中原周文化存在顯著差異，如高足隔的袋足造型與中原矮足高形成鮮明對比。青銅器組合中，短劍、管斧等兵器占據較大比重，輔以動物紋牌飾及聯珠飾件。這些器物集中體現了游牧文明的典型特質。值得注意的是，骨角器中馬具構件的大量出現，印證了文獻所載的“狄人善御”。這種以馬具為核心的器物組合模式，在同時期農耕文明遺存中極為罕見。

太行山東麓區域分布著數量可觀的白狄墓葬群，主要集中于現今河北石家莊至保定地區，其中以中山靈壽城周邊最為密集。該區域還涵蓋行唐縣李家莊墓地、廟上村一黃龍崗墓地，唐縣境內的北城子墓地、釣魚臺墓葬與訪駕莊墓葬，以及新樂縣中同村、靈壽縣西岔頭村、平山縣中七汲和北七汲等多處墓葬遺址。這些墓葬遺址的年代跨度自春秋晚期延續至戰國晚期。相較于晉東忻定盆地的白狄墓葬，該區域墓葬形制存在顯著差異，盡管仍以北向墓穴為主流，但東西走向的墓葬亦占據相當比例。主導該區域的白狄族群為建立中山國的姬姓鮮虞部族，其族源與晉東白狄同出一脈。而東西向墓葬可能反映了中山國對仇由、肥、鼓等部族的融合，以及部分北方戎人群體的文化滲透。

相較于晉東地區，冀中白狄墓葬的等級差異更為顯著。段新霞在《中山國墓葬研究》中指出，靈壽城周邊墓葬依據形制規模可劃分為特大型、大型、中型及小型四個等級。所謂“積石墓”的葬俗，本質上反映了晉東白狄墓葬中普遍存在的石槨構筑特征。考古發現顯示，釣魚臺、李家莊、廟上村一黃龍崗及中同村等墓地均延續了這種以石塊構筑槨室的傳統，印證了該葬制在春秋晚期至戰國前期的廣泛傳承。值得注意的是，隨著戰國時期填土夯實與積沙墓葬漸成主流，積石墓逐漸演變為上層貴族的專屬特權。

在陪葬器物特征方面，靈壽城域內春秋中晚期墓葬遺存主要呈現以陶器為主的低規格墓葬形態，典型代表如平山北七汲墓地M1、M2、M4等遺址，其器物組合以陶高、陶罐為核心要素，這種配置特征與陜北白狄文化陶器墓葬遺存具有可比性。戰國初期，隨葬器物組合雖未發生根本性轉變，但豆形敦的器蓋形制已由傳統捉手式向環鈕式演變，這種器型特征逐漸成為中山國物質文化的標識性元素。至戰國中期，墓葬中多見成組仿青銅陶質禮器的配置模式，其組合規律與中原文化區趨于一致。值得注意的是，中山王族墓葬雖已完成禮器組合體系的中原化整合，但在銅壺等器類的造型細節方面仍延續地域文化傳統。

在春秋晚期至戰國早期的冀中白狄墓葬中，銅禮器的配置以北城子墓地M1、M2兩座墓葬最具代表性，其核心構成以鼎、敦、、壺、盤、匜為主，M2墓室則特別增添了罍與兩類器血。多數墓葬中還可見到隨葬的器。這種器物配置體系與晉東地區白狄墓葬的隨葬品組合高度相似，并延續至戰國時期的中山國墓葬群，整體上承襲晉地器物組合傳統，同時展現出獨特的地域性特征。具體而言，鼎、敦、、壺等器物的造型特征及其表面裝飾的網格狀絢索紋，不僅彰顯顯著的地域風格，更折射出中原周文化與戎狄文化交融形成新型文化形態。

在冀中地區的白狄墓葬群中，考古人員還發掘出若干獨具特色的隨葬品。以北城子M1墓葬和靈壽縣西岔頭村墓葬出土的銅匹為例，其鳥首形流部設計與渾源李峪村出土器物形態相似，這類造型在中原文化體系中相對少見，反映了該地區獨特的工藝傳統（如圖3所示）。M2墓葬出土的銅匹器腹造型接近銅敦樣式，底部以矮圈足替代傳統蹄形足。其獸首形流嘴下方配有環鈕，器身兩側裝飾獸首銜環紋飾，與流部相對的部位設有半環形提手，此類復合型設計在同期文物中亦較為獨特（如圖4所示）。

與此同時，白狄族群多元化的文化淵源在其喪葬習俗中得到充分體現。考古資料顯示，釣魚臺墓地出土的雙式子母口鼎形制，與晉文化核心區（山西、河北）春秋晚期墓葬器物存在明顯共性，此類器型在狄人墓葬群中卻屬罕見特例；而廟上村一黃龍崗M1墓葬出土的銅敦呈現出獨特形制特征，其圈足高度顯著縮減且器身趨于對稱造型，這種形制特征與懷來甘子堡M1墓葬出土銅敦存在造型關聯性，卻與中山國及晉系墓葬中常見的豆形長柄敦、三足敦形成鮮明對比，這種差異性折射出北方游牧族群文化因子的滲透。

太行山麓兩側白狄文化變化

太行山麓東西兩側白狄文化存在顯著地域差異，主要受自然地理環境影響。東麓依托華北平原形成農耕一畜牧復合經濟，聚落遺址中粟作農具與家畜骨骼共存；西麓因山地限制以游牧為主，考古多見馬具與畜牧工具。在社會組織方面，東部為定居部落聯盟，青銅禮器彰顯等級制度；西部保持流動氏族結構，兵器、車馬器體現軍事化特征。兩地均保留動物紋飾傳統，但東部浮雕表現農耕意象，西部透雕展現游牧主題。據史籍記載，這種差異在春秋時期漸消，戰國中期完成整合，形成新型文化形態。

晉東白狄遺存集中分布于忻定盆地，典型葬俗為頭北足南仰身直肢葬，偶見殉葬者東向葬式，印證鮮虞等東遷族群源自白狄姬姓支系。冀中白狄遺存集中分布于石家莊周邊地區，存續時期為春秋晚期至戰國中晚期，墓主以姬姓鮮虞為主，兼含肥、鼓等附屬部族及南遷戎人。

晉東白狄墓葬具有獨特石槨葬制，采用卵石壘筑槨室，技術源于太原許坦、定襄橫山等地的原始石構葬具傳統，形成于東遷后吸收本土文化的創新。該葬俗在冀中延續并等級化，成為貴族身份象征。隨葬品方面，晉東貴族墓用青銅禮器，平民墓則缺少禮器，與陜北狄人墓葬隨葬陶禮器的傳統形成鮮明對比，反映了社會分層加劇與晉文化影響。冀中墓葬銅陶并用，器物組合在青銅等器型上形成獨特風格，至戰國初期逐漸統一形制。

圖3唐縣北城子M1墓葬出土銅匹

圖4唐縣北城子M2墓葬出土銅匜

太行山白狄墓葬文化以戰國中期中山復國為界呈現階段性演變。春秋晚期貴族墓群分布于唐縣、行唐等地，葬俗與忻定盆地一致，靈壽城周邊則以低等級陶器墓為主。禮食器保持普式風格，水器匹具有地方特色。戰國初期葬制延續傳統，至中山定都靈壽后發生轉型：貴族墓向都城集聚，積石葬式式微，南北雙墓道與列鼎制度規范應用，平民墓普及仿銅陶禮器，整體呈現中原化特征，但部分器物仍發展出獨特形制。

（作者單位：中國文字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