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民國時期新疆電力事業的起步和發展

晚清時期，新疆電力事業開始萌芽；民國時期，在技術引入與基礎設施建設基礎上，新疆電力事業獲得發展。抗戰時期，新疆電力事業成為支撐大后方生產的基礎保障，為取得抗戰最終勝利作出了重要貢獻。總體來說，晚清民國時期新疆電力事業發展滯后，探討其滯后原因，有助于我們了解近現代新疆電力事業的演進軌跡和經驗教訓。

19世紀中后期至20世紀初，以美、德為首的西方國家開展了轟轟烈烈的第二次技術革命，這一時期自然科學研究空前活躍，各項科技發明層出不窮，特別是電力發明并得到廣泛應用。由于西方列強入侵，當時中國逐漸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救亡圖存的意識激發了中國人向西方學習的熱潮，新疆電力事業在這一時代背景下開始萌芽。民國時期，電力事業在技術引入與基礎設施建設基礎上獲得持續發展，應用場景得以擴展。值得注意的是，抗戰時期新疆作為大后方的戰略定位，促使電力事業成為支撐戰時生產的基礎保障，為抗戰勝利作出了重要貢獻。然而，縱觀新疆電力事業發展過程，總體上依然滯后。

晚清時期新疆電力事業的萌芽

1840年鴉片戰爭后，清王朝國力衰微，新疆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而淪為俄、英等列強相互爭奪的要地。19世紀中葉以來，沙俄、英國強行與中國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建立了眾多侵略新疆的據點，損害了中國主權。1901年《辛丑條約》的簽訂使中國完全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清政府為維持岌岌可危的封建統治，于同年實施“變法”，并推行“新政”。“新政”措施涵蓋政治、軍事、經濟、教育等多個領域，新疆則根據地情，將“新政”措施集中于練兵籌餉、興辦實業、興辦學校三項任務。此后，新疆地區涌現機器局、工藝廠等現代生產機構，客觀上促進了新疆地區工業生產的現代化發展，新疆早期的電力事業由此萌芽。

1905年，維吾爾族商人玉賽音·木沙巴也夫從德國購買了全套機器制革設備，用于皮革廠生產。其中，附1臺俄國生產的蒸汽發電機和10臺電動機，蒸汽機功率120馬力，發電機總量75千瓦，額定電壓230伏，設備經由俄國火車、輪船和汽車運至霍爾果斯，再用特制的重型馬車運至皮革廠所在地寧遠縣城技芨灘。1909年，發電機組在俄國、德國專業技術人員的指導下安裝完畢，正式投入生產照明。玉賽音·木沙巴也夫皮革廠發電設備成為目前學界公認的新疆電力事業發展起點。不過，筆者通過爬梳史料了解到，晚清時期新疆蘇巴什等地已出現供發電報用的木質電線桿，“據申，己悉廳屬，桑樹園、蘇巴什等處桿朽腐，經吐魯番電報分局領用各站新桿一十三根，一律修換完竣，仰即列冊，造報鈔由批發”，其雖未提及具體年份，但可推斷當時的電線桿為木質。木材在一般環境下大約需要3至5年才會腐爛，新疆氣候干燥，木材從使用到腐爛的時間只會更長，如果新疆電力事業發展從1909年起步，三年后即清亡，那么電線桿不會達到需要更換的地步。同時，《烏魯木齊市志第二卷·建設》提到，“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于水磨溝上游大泉眼下游約1公里處修建73.5千瓦的微型水電站1處，供附近鑄幣廠使用。”可見，19世紀末新疆已有電站設施。筆者猜測，新疆電力事業發展的起點應早于1909年。

如果將目光從電力事業本身延伸到其他依賴電力的相關產業，那么新疆電力應用的歷史可追溯到更早的時期。清光緒十九年（1893）九月，清政府在迪化（烏魯木齊）設新疆官電總局，屬巡撫直轄。迪化與北京用電報傳遞信息，是新疆電報通信之始。電報是一種以電流（有線）或電磁波（無線）為載體，通過編碼和相應的電處理技術實現人類遠距離傳輸與交換信息的通信方法。無論是早期依靠電池供電的有線電報，還是后來依靠電磁波的無線電報，都離不開電力。由此可見，新疆的電力事業因電報的發展而得以推進，新疆電力事業的萌芽不應晚于1893年，至少與電報業同步發展。

民國時期新疆電力事業的發展

民國時期，受地理位置、工業基礎等內部因素以及主政者心態、時局動蕩等外部因素影響，新疆電力事業開始起步，且呈現出地域獨特性、曲折性等發展特征。根據主政者的不同，這一發展階段可劃分為楊增新、金樹仁主政時期，盛世才主政時期，國民黨統治時期。

楊增新、金樹仁主政時期（1912—1933年）。1911年10月，武昌起義勝利78天后，新疆迪化、伊犁接連爆發起義，終結了清政府在新疆的統治。1912年5月，北洋政府委任楊增新為新疆都督。1928年，楊增新遇刺身亡后，金樹仁控制新疆軍政大權，并被南京國民政府任命為新疆省主席。楊增新與金樹仁主政對新疆的穩定與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這一時期新疆電力事業有了一定進步，主要表現為電力設備的增加和電力用途的擴大。

1918年，新疆銅元局安裝了1臺俄國制造的25馬力鍋駝發電機組和1臺德國制造的27.5千瓦水輪發電機組，供廠內動力和照明用電。同年，在伊犁惠遠（今霍城縣惠遠鄉）東街、俄華道勝銀行開辦皮毛公司，安裝1臺俄國制造的21馬力鍋駝發電機組，供本公司及附近政府部門照明用電。1919年，俄華道勝銀行迪化分行在其西側的水渠，安裝1臺俄國制造的4千瓦水輪發電機組，所發電力供銀行職員住宅照明，逢冬季渠水封凍時，改用帕爾特牌轎車發動機帶動發電機運轉發電。同年，新疆省督辦公署安裝1臺10千瓦蒸汽發電機組，供住宅照明。1922年，新疆電政管理局建成迪化電臺，從英國馬克尼無線電報公司進口25千瓦和0.6千瓦柴油發電機組各1臺，供電臺通訊和照明用電。同年，迪化面粉廠在烏魯木齊河上安裝1臺8千瓦水輪發電機組，供生產照明。1928年，迪化阜民紡織公司從天津海京洋行購進美國維T廠制造的1臺10千瓦蒸汽發電機組，供廠內生產照明。同年，迪化汽車運輸總局汽車修理廠安裝1臺瑞士制造巴林得爾牌15千瓦柴油發電機組，供廠內生產照明和汽車電瓶充電。這一時期發電設備的多元渠道引入，反映了新疆依托地理優勢與俄、英、德、美等西方國家開展密切的經貿聯系，同時也體現了新疆現代工業生產中技術選擇的實用性趨向，如銅元局的水輪發電機依托本地水利資源，阜民紡織公司的美國蒸汽機組則適應紡織工業的持續動力需求。

此時，新疆電力開始了社會服務轉向。1928年，由官商合辦的迪化永豐電燈公司在迪化藩正街開業，從伊犁惠遠購進了1臺24馬力的舊鍋駝發電機組，供東大街商號和附近政府機關照明，迪化永豐電燈公司也由此成為新疆第一個公用電燈公司。1932年6月，迪化商人楊元富開辦的德元電業公司，在迪化北街安裝了1臺6馬力柴油發電機組，為新疆首家電影院——德元電影院供電。這些電力設施的投入使用，體現了民國時期新疆電力與文化生活、商貿活動的深度融合。

楊增新和金樹仁統治時期的新疆電力事業呈現出三大特征：一是設備依賴進口，技術路線多元，反映了邊疆地區工業基礎薄弱背景下的“技術移植”特性；二是電力應用以工業動力和官商照明為主，民用普及緩慢；三是企業形態從官辦、外資到官商合辦、民營逐步演變，體現了社會資本對新興產業的探索。

盛世才主政時期（1933—1944年）。新疆在抗戰爆發后成為大后方，加之盛氏政府的經濟政策支持以及蘇聯的短期援助，新疆電力事業加快了發展步伐。這一時期，新疆以官商合股、民間捐資、技術引進等方式，逐步構建了新疆早期電力工業體系。抗戰爆發后，為了打通蘇聯援華主干道，各族人民、各族群眾依靠人力主動參與筑路工程，保障了“紅色交通線”和“抗戰生命線”的暢通，這段歷史不僅見證了邊疆地區現代化的艱難發展，彰顯了官民協同推進基礎設施建設的可貴精神，更反映了中華民族全體同胞萬眾一心共同抗擊敵寇、建設美好家園的民族團結史實。

1936年，盛氏政府制定了第一期三年計劃，其中包括電氣工業規劃。根據相關史料顯示，1936年7月，計劃開建迪化電燈廠、伊犁電燈廠、塔城電燈廠（商辦），1937年6月開建喀什電燈廠（招商）。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三年計劃外，新疆省政府也采用“政府搭臺、民間參與”的模式，電力工業建設在官商合股與民間力量的雙重驅動下呈現出繁榮態勢。1936年7月，由官商合股承辦塔城電燈廠，股本共21萬多元，電力為150瓦特，購進蘇聯制造的單機容量為80千瓦的鍋駝發電機組2臺，次年6月建成投產。據記載，塔城著名愛國人士巴斯拜曾慷慨捐獻700只羊、70匹馬和70頭牛，幫助興建此電燈廠。1936年7月，烏蘇公路局開辦電燈廠，1臺蘇聯制造的10千瓦鍋駝發電機組投產發電。同年，商辦綏來電燈廠，綏定電燈公司也相繼發電。1937年5月，新疆省政府在德元電業公司基礎上成立迪化新光電燈公司，配備職工70人。為解決設備陳舊問題，公司管理層于次年聯名向銀行申請貸款，從蘇聯引進500馬力新式蒸汽機1臺、360瓦特發電機1臺，50瓦特變壓器3臺及配套電器材料，當時迪化繁華的大十字一帶因新設備投產而燈火通明。迪化新光電燈公司開創了西北邊陲城市商業用電的新局面，迪化等新疆城市也如同內地諸多城市一樣呈現出一派繁榮熱鬧的景象。盡管后期因電費拖欠、集資困難陷入“電燈不明”的困境，但其探索為后續電力企業管理積累了經驗。此外，這一時期的新疆電力工業建設體現了軍政需求導向。例如，在1936年9月，迪化陶公祠設立了督辦公署電燈房，安裝1臺40馬力的鍋駝發電機組，額定電壓380伏，供公署及其住宅的照明用電。

總的來說，盛世才主政時期的新疆電力事業發展蘊含著深刻的歷史啟示。一方面，官民協同是邊疆建設的重要動力。巴斯拜的捐贈、商辦企業的興起，證明民間力量對基礎設施建設的支持不可或缺。另一方面，開放合作是技術進步的關鍵途徑。蘇聯設備的引進不僅解決了技術瓶頸，更帶動了本土人才培養和管理模式革新。盡管受限于歷史條件，早期電力企業多因資金、管理問題興衰起伏，但其探索為新中國成立后新疆電力工業的騰飛奠定了重要基礎。

國民黨統治時期（1944—1949年）。1944年，全面抗戰進入反攻階段，盛世才迫于國民黨當局壓力離開新疆。抗戰勝利后不久，國民黨反動集團在美帝國主義的支援下發動內戰。受時局影響，至1949年新疆和平解放時，除少部分機構、單位因需購置發電機組，新疆電力事業無太大起色，甚至經營困難。例如，迪化新光電燈公司，員工僅剩79人，總產值1.9億元（舊幣），發電量54.2萬千瓦·時，發電煤耗率2400克／千瓦·時，電價為1.244萬元／千瓦·時（舊幣），生產規模大幅萎縮。

據統計，截至新中國成立之時，新疆僅存電廠（公司）

7座，年末總裝機容量為998千瓦，年發電量僅為97萬千瓦·時，此數據遠遠低于同期內地各大城市。這些數據不僅成為舊中國工業衰敗的縮影，也為新生政權提供了改革切入點。

晚清民國時期新疆電力事業發展滯后原因

雖然晚清民國時期新疆電力事業有了初步發展，為新中國電力事業發展奠定了基礎，但總體來說發展滯后。在特殊的地緣環境與歷史條件制約下，新疆電力工業自誕生起便呈現顯著的“外源輸入型”發展特征，其本質是自然地理阻隔與社會經濟滯后的雙重產物，而交通落后、政局動蕩以及技術人才匱乏也是新疆電力事業發展滯后的重要原因。

一是交通條件的制約。晚清民國時期，由內地通往新疆的現代交通方式，僅有幾條狀況惡劣的公路和西伯利亞鐵路，這導致新疆與內地的商品經濟貿易及生產技術交流面臨諸多阻礙，而現代工業設備跨區域運輸的難題，更加暴露出邊疆與內地經濟聯系的脆弱。這種困境也極大地影響了新疆電力事業的發展歷程。

二是資金、技術的缺乏。資本積累不足與技術自主能力缺失構成雙重桎梏。以盛世才主政時期的“第二期三年計劃”為例，電氣工業投入新幣121萬元，不到紡織工業投資額（420萬元）的30% ，可見電氣工業并未受到重視，資本積累不足。相較于資金短缺，技術要素的匱乏對工業發展構成更加根本的制約。同時，由于新疆近代教育落后，工礦企業技術人才幾乎全部依賴外部。技術依賴使新疆工業呈現出依附性增長的特征，一旦外部技術輸入中斷，工業體系便會陷入紊亂。

三是新疆工業發展長期受制于不穩定的政治環境。由于戰亂頻發，當地經濟發展進程多次被打斷，工業發展規劃始終難以有效落實，導致相關產業的推進舉步維艱。新疆工業發展的歷史軌跡深刻表明，政治生態的紊亂比資本技術短缺更具破壞性。

新疆電力事業的發展軌跡，最早可追溯到晚清時期，那是一個新舊文明碰撞交織的時代。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工業文明的浪潮逐漸波及中國西北邊陲的新疆。隨著近代工業的萌芽和城市發展的初步需求，電力作為一種新興的能源形式，開始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嶄露頭角。進入民國時期，新疆的電力事業迎來了一段曲折發展的歷程。在這一時期，無論是政府機關還是民間工廠，都開始意識到電力對于提升效率、促進發展的重要性，紛紛新增了一些電力設備。然而，民國時期的新疆局勢動蕩不安，戰爭以及各種復雜的社會因素，給電力事業的發展帶來了巨大的阻礙。但民國時期新疆電力事業的發展進步仍然值得肯定。它打破了傳統能源利用的局限，為后來的電力發展奠定了一定的基礎。無論是政府主導的電力設施建設，還是民間對電力的嘗試性應用，都體現了當時人們對現代文明的追求和探索。這些早期的實踐，讓新疆社會逐漸認識到電力的重要性，也為后續電力事業進一步發展積累了寶貴的經驗。

站在歷史的長河邊回望，晚清民國時期的新疆電力事業如同在沙漠中扎根的胡楊，雖歷經風雨卻始終頑強生長。那些在戈壁灘上豎起的電線桿、在河谷中轟鳴的發電機，不僅是工業文明的物質載體，更是中華民族追求現代化的精神象征。這段充滿艱辛與奮斗的歷史，為當代“一帶一路”建設提供了深刻啟示：在邊疆發展中，能源基礎設施建設既是經濟騰飛的引擎，更是文明互鑒的橋梁，唯有秉持開放創新的精神，才能讓現代文明的光芒永遠照耀這片神奇的土地。

（作者單位：新疆大學歷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