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8日,我從新聞中得知陸軍兵種大學組建。剎那間,在解放軍炮兵學院學習的往事如炮火般在腦海中轟鳴:百里行軍的血泡、中秋夜崗的月光、實彈射擊的震響……它們早已熔鑄進我的骨骼,譜成一曲淬火的樂章。
“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蹦晟贂r讀毛澤東《西江月·井岡山》,便對火炮產生了向往。2001年8月,我考上了解放軍炮兵學院,心情無比激動。
開學三個月后,我們迎來了新學員入學訓練的收官課目——百里行軍。
黎明時分,隊伍從安徽三河鎮出發,徒步返回百里之外的學院。朝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背包里的軍用水壺隨著步伐“叮咚”作響,像在為我們的征程伴奏。
還沒到中午,我的腳已經磨出了泡,鞋子與皮膚不斷摩擦,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收容車在不遠處緩緩跟著,像一只溫柔卻危險的手,不斷誘惑著我?!八懔耍瓦@么放棄吧”的念頭,一直在腦海中翻滾。
這時,來自貴州的戰友先波和我聊起家常,從家鄉到高考志愿、到理想抱負,他還輕聲哼起家鄉的山歌,歌聲像山澗清泉,漸漸洗刷了行路的艱辛。
進入市郊時,我的喉嚨已經干得冒煙,腳底的水泡早已磨破,黏膩的觸感從膠鞋里傳來。轉頭一看,先波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滾落。
“你怎么了?”我急忙問。
“肚子疼,想解手。”先波一臉痛苦地說——誰都知道,這個時候上廁所,無疑會和大部隊拉下一截。可我看著他的臉越來越蒼白,真的快要到極限了,便拉著他到路邊,說:“走,我陪你去找廁所!”
等我們重新上路時,隊伍已經遠去成天邊的一抹塵煙。收容車緩緩駛來,語氣極具誘惑力:“戰友,上車吧!”我幾乎要點頭,卻被先波猛地拉?。骸澳闵蛋?!上去就下不來了!”接著,我們一路竭力狂奔,才趕上大部隊。
走回學院時,看見院首長帶著學長們站在門口,歡迎我們順利歸隊。滾燙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第一次嘗到了勝利的滋味。
后來,我才知道,那輛收容車,上去了就下不來,會影響考核結果。如果不是先波拉著我,我可能已經成為一名“逃兵”。
軍校的崗哨,來得比想象中更快。大門崗、車場崗、流動崗、值日崗,一崗接一崗,有白崗,還有夜崗。
入學后的第一個中秋節,我就趕上站夜崗,而且還是隊里中秋聯歡晚會的那個時段。
崗樓孤零零地立在月光下,斑駁的樹影將月色剪成碎片。俱樂部里的歡笑聲隨風飄來,城市燈火在遠方閃爍,我想起千里之外的家人,鼻子不由一陣陣發酸。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李白的那首《月下獨酌》:“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
正思緒紛飛,忽見一個黑影出現在樹叢中,我一下子警覺起來——“口令!”
“1213”——竟是隊長的聲音。他提著個大籃子走來,里面裝滿了水果和點心。
“還愣著干啥?下來吃啊!”
望著平時特別嚴肅的隊長,一時間我不知說什么。
“那這崗……”好半天,我才吞吞吐吐地說。
“有我呢!”正說著,隊長已經站上了崗臺,身姿筆挺如松。
曾經以為領導替崗只是邊關部隊的傳說,沒想到在我的哨位上就變成了現實。望著隊長堅定的背影,心中的思鄉酸楚早已化作暖流。
頭上,依舊是皓月當空,只是,那月光不似先前寒冷了,就連吹來的風,也有了幾絲暖意……
大三上學期,終于等到和火炮“親密接觸”的機會。在駐訓場地的大山上,我們期待著實彈射擊的到來。
實彈射擊那日,我不到凌晨4點就醒來了?;鹋陉嚨厣?,四門火炮一字排開,綠色的身管被初升的太陽染得格外精神。7點整,三枚信號彈騰空而起,射擊正式開始了。
我興奮地看著第一組炮班裝藥,開栓……“預備——放!”隨著一聲震天撼地的巨響,炮身后火光一閃,遠在百米之外的我頓時感覺到一陣熱浪迎面而來,隨后,眼前飛起陣陣黃塵……
終于輪到我們班上場了。緊隨著隊伍跑到陣地前,看著碼得整整齊齊的彈丸和藥筒,我感到更加興奮。
我負責裝藥。正當我開啟一枚炮彈的防潮蓋時,耳邊忽然一聲巨響,嚇了我一跳——原來是旁邊的火炮在發射。我心有余悸,不由暗自嘀咕:“這么響?那我們發射時豈不更響?哎呀,會不會膛炸?”隨著這陣胡思亂想,手竟然有點顫了。

當我裝好藥,遞給戰友時,發現他的手也在微微顫抖——原來大家都一樣緊張。
炮長舉起手旗,“預備——放!”剎那間,耳邊“轟隆”一聲巨響,如地動山搖般,還飛起一片黃塵。
突然,對面的戰友大喊起來:“耳朵,耳朵,我的耳朵……”
只見他一只手緊緊捂著耳朵,手指間滲出點點血跡來,痛苦地呻吟著:“疼,好疼!”
我們連忙大喊:“教員,教員,有人受傷了!”
一旁的教員跑過來,慢慢拉開戰友的手,發現他的耳朵并無大礙,只是有些劃痕。原來,是炮彈出膛時巨大的震蕩波將地上的砂石震起來,飛到他耳朵邊上擦破了皮?!巴緜?,這是你們作為炮兵要過的第一關,就是勇氣關!”教員嚴肅又認真地說,“有了這一次的體驗,今后再聽到炮聲槍聲,就都不會感到膽怯了!”
事實果真如此,二十多年過去了,無論遇到多么劇烈的聲響,我再也沒有害怕過。
軍校畢業后,我先后任排長、指導員、醫院協理員、政治處副主任等職,如今,我已是某訓練基地訓練隊的政委了。每當看到新兵稚嫩的面龐,我就會想起當年的自己,也會經常給他們講那些故事……
(作者單位:陸軍某部)
編輯/劉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