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9月,我在連長職位上考取河北石家莊某軍校,被編入二隊三區隊七班。上學期間的一些記憶雖有些散碎,但每每想來,依然如昨日一般。
內務衛生評比是入校第一戰役。由班至全校的競爭日漸白熱化,由于找不到死角,幾輪評比下來,分數差已到小數點后兩位,仍難分伯仲。
隊長下令:務必拿下全校錦旗!
全隊飯吃不香、夜也難寐,憋到全校大檢查前一天晚上,仍無高招可出。
午夜時分,班長被通信員叫走。回來后興奮異常,說有高人找到了死角——操場,全隊準備夜戰!
我頓生疑竇:隊操場也就兩個籃球場大小,而且已經打掃了三四個來回,半根草都沒留下,哪來死角?
原來高人指出:各隊操場的土質地面雖大體平整,但個別區域略有凹凸,如能深入修整,不必以鏡面為標準,也能壓倒其他隊!
另有高人補充:經測算,全隊出動45分鐘即可解決戰斗。為防他人效仿,可在起床號響前1小時行動,并采取少量灑水、盡量靜默等保障措施。
凌晨,全隊依次隱蔽進入操場,按劃分的區域,先潑上一些水,然后用鐵鍬、木板甚至直接用手,鏟平、墊土、拍平,一切順利。只是快結束時,由于“噼噼啪啪”的聲音實在難以控制,終于有別的隊的人出來觀察,但起床號也隨即響起。
戰果顯著,我隊不僅奪得錦旗,而且受到分管副校長點名表揚。從此,“見名次就爭,有紅旗就奪”的精神深入了我們的骨髓。
1981年11月上旬,兵種知識課快考試了。一天晚上熄燈后,為不影響班里其他同志,我潛入學習室學習,不知不覺,竟趴在桌上睡著了。
零時左右,突發地震!全隊撤到操場后,發現沒有我。
班長大駭!冒著余震風險沖入樓內,找到依舊睡眼蒙眬的我,一把拽起拖到了操場。
隊長大怒,一時冒出不雅之詞。他雖然盡量壓低嗓子,但仍然被巡查的機關領導聽見,過來問了問情況就走了。
我惴惴不安,無法入眠。第二天也沒什么動靜。過了好長時間,依然平靜。
經此考驗,我也明白了:臨危就亂,肯定不符合軍人的要求;但對突發事件反應過于遲鈍,也不是合格戰士。
入校第二年,時任某省軍區副司令員的父親借出差之機順路到學校來看我。
父母都是抗戰時期的老八路,母親還是山東抗大一分校的女學員,我上的這所軍校就源自抗日軍政大學——我們娘倆算是校友呢!父親特意著便服來到學校,因為學校的不少領導是他的老戰友,他怕麻煩人家。

我領父親看了寬敞明亮的宿舍、食堂、教室,以及各種現代兵器、現代化的戰術作業沙盤等,臉上寫著十分的得意。
父親邊走邊點頭,突然,冷不丁來了一句:“單雙杠在哪兒?”
“在宿舍后邊?!蔽乙贿呧洁熘?,“這都是次要的?!蔽倚睦锵?,這里是培養以團為主,下掛營級、上掛師級指揮員的地方,畢業學員走上工作崗位后都很忙,估計練單雙杠的時間也很少。所以,這些基礎的東西不是重點。
父親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問我:“賀龍、許世友,知道吧?”
“當然?!?/p>
“元帥、上將了,但他們下連隊,抬槍就是十環!”
“這個……也知道?!?/p>
“所以,不管你將來干到哪一級,你永遠就是一個兵;帶兵是最基本的本領,帶好兵的首要就是要了解士兵。最起碼,士兵們會的,你一定要會;士兵喜歡的,你也要喜歡。這樣才能融進士兵。”
明白了!融進士兵,就是融入群眾,就是扎牢根基。
野外戰術課的學習地域,大都選在石家莊周邊的山區。學員身背圖板、手拎馬扎,穿行于崇山峻嶺中,所經所歷,難以忘懷。
一日,我們到某山村駐訓。開飯時,學員們拎著馬扎和白毛巾縫的餐具袋,排隊取餐。剛剛成列,排尾便多了一個人,是一位老大娘,一手拎著和我們一樣的馬扎、餐具袋,一手拄棍。衣著雖舊,但整潔平整,緊跟隊伍一言不發。正在大家奇怪時,一位副校長快步而來攙扶著大娘,去了校領導就餐的位置。但見領導們紛紛從馬扎上起立,打招呼、擺馬扎、端水打飯,熟絡而熱情。
后來我們才得知,老大娘是一位英雄的母親。1947年11月,我軍攻打石家莊,大娘讓三個兒子一起入伍、同上戰場,結果全部犧牲于城下。噩耗傳來,大娘的老伴抑郁去世,她則發誓要帶兒子回村安葬,但尋找數月無果。自此,大娘神智恍惚,只要有部隊路過,就攔住詢問,三十多年未中斷。
學校開始在此駐訓并得知情況后,校領導即決定除民政的撫恤外,再給大娘提供一份供養,且每年來此駐訓,與她共進三餐,遂成傳統。
遠遠望去,老大娘白發隨風,目光慈祥。涼的淚與熱的血,在我們胸中交織涌動。
彈指一揮,軍校畢業已42年,學校已改為國防大學某學院,但軍校舊事,已融入骨血、印記時光;軍校記憶,永遠照亮著之后的每一步路。
(作者為王盡美烈士之孫,王盡美革命事跡教學基地顧問、諸城王盡美研究會副會長,退役軍人)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