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是我在陸軍某軍校的第三學年。
初春,北方柳枝剛抽嫩芽,風里還帶著寒意。我們一大隊三隊的隊部廣播傳來消息:學院計劃從五個學員大隊中挑選一個中隊,組建迎接來賓的儀仗隊。
下課后,同學們圍在公告欄前議論,有人激動地拍戰(zhàn)友肩膀,有人下意識挺直腰板,個個眼里都滿是向往。
“這任務不簡單,往那兒一站代表中國軍人形象!”同學晁志偉攥著拳頭說。我看著他,也忍不住攥緊拳頭——誰不想要這份榮光呢?
競爭并不小,僅一大隊就有三個中隊報名。但我們中隊有底氣,也暗自緊張。底氣源于過往硬成績:學院每年閱兵,我們中隊的方隊像嚴絲合縫的鐵板,正步踏過主席臺前時,數(shù)百雙腳落地的“唰唰”聲能蓋過軍樂,院長都曾在總結(jié)大會上夸我們是“金牌方隊”??蓛x仗隊選拔標準更嚴,沒人敢打包票。
同學張杰峰參加過兩次學院閱兵,正步走得又穩(wěn)又齊,他拍著胸脯說:“放心,憑咱的功夫,這任務肯定是咱的!”
沒過兩天,隊部傳來喜訊——我們中隊正式“中標”負責組建儀仗隊。可高興勁兒還沒過去,隊長曾照明就在動員大會上潑了“冷水”:“別以為拿到任務就萬事大吉!從閱兵方隊到合格儀仗隊,差距大著呢,接下來的訓練比以往都苦,想退出的現(xiàn)在還來得及!”
臺下鴉雀無聲,沒人愿意在這時放棄。
首先是選人,雖沒三軍儀仗隊精確到厘米的身高要求,但也要挑身材勻稱、身體協(xié)調(diào)性好的。隊里幾個個子偏矮、隊列動作總慢半拍的戰(zhàn)友,在隊伍里顯得“格格不入”,最終遺憾出局。

宣布名單那天,小個子同學張建勇攥著衣角,眼圈泛紅,卻仍笑著說:“你們好好練,我在旁邊加油!”
剩下的90多人,成了儀仗隊預備隊員。
中隊請來學院有名的隊列教員曹志軍當教練。
曹教員曾在三軍儀仗隊服役,后轉(zhuǎn)到學院任教,在全軍隊列界頗有名氣。第一次上操場訓練,曹教員穿著筆挺軍裝,脊梁像標槍般挺拔,腰間皮帶勒得緊實,風都吹不動衣角。他的眼神掃過來,那份嚴肅讓人不敢有半分懈怠,原本小聲議論的我們瞬間安靜,連呼吸都放輕了。
站軍姿訓練,每天雷打不動兩小時。有一次下小雨,雨水打濕軍裝灌進脖子,沒人動一下,直到曹教員喊“稍息”,我才發(fā)現(xiàn)褲腿濕透,貼在腿上冰涼。
后來又進行表情訓練,曹教員捏著秒表說:“面對來賓,眼神要像釘子,40秒不能眨眼、流淚,這才體現(xiàn)中國軍人的精氣神!”
剛開始練,不到20秒我眼睛就發(fā)酸,眼淚在眼眶打轉(zhuǎn),可想到“中國軍人”四個字,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次表情訓練,一只蜜蜂落到同學陳曉萌的脖子上。余光中,我見他肩膀顫了下,脖子肌肉緊繃——肯定被蜇了,可他絲毫沒動,連眼睛都沒眨。訓練結(jié)束后,陳曉萌的脖子腫起紅包,一按就疼,他卻笑著說:“這點疼算啥,比掉隊強!”
隊長知道后,在全隊面前表揚他,還以此教育我們:“這就是軍人的忍耐力!在儀仗隊,沒接到命令,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能動!”
為練準“三把槍”轉(zhuǎn)換——握槍、肩槍、劈槍動作,我們每天抱著槍在操場反復走。 那一個多月,操場水泥地被皮鞋踩得發(fā)亮,鞋底磨掉了紋路,每人平均磨破3雙鞋。腳底板水泡破了又結(jié)、結(jié)了又破,最后長成厚繭,晚上脫襪子常能看到血痂。雙手握槍的地方也磨出硬繭,起初碰著就疼,后來沒了知覺,只有洗澡碰到熱水才會刺痛。
除了動作,步幅和節(jié)奏也得練。曹教員在地上畫線,每兩條線間距75厘米——這是正步標準步幅,我們踩著線走,絲毫都不能差。曹教員還拿節(jié)拍器提醒,“嗒嗒嗒”的聲音里,我們跟著節(jié)奏踢正步,腳落地時同時發(fā)力,保證腳步聲整齊劃一。有時練了一下午正步,晚上回宿舍腿都抬不起來,大家坐在床邊揉膝蓋嘆氣,可第二天聽到集合哨,又立馬爬起來,精神抖擻地站進隊伍。
苦沒白吃,兩個月后,當我們再次在曹教員面前踢正步、做“三把槍”動作時,他終于停下小木棍的“敲打”,豎大拇指說:“不錯,有儀仗兵的樣子了!”
很快,我們迎來第一次正式任務——迎接某國軍事代表團。那天陽光正好,天空湛藍,教學樓前廣場上,五星紅旗與外賓國國旗迎風飄揚,彩色氣球掛在四周,軍樂隊隊員身著禮服整齊站在一側(cè)。
我們提前半小時到廣場,互相整理軍裝:有人幫戰(zhàn)友抻禮服衣角,有人替身邊人扶正大檐帽,有人拿鞋布擦皮鞋,直到鞋面能照見人影。我攥著禮賓槍,刺刀閃寒光,白手套貼在槍身,仍感到手心微微出汗。
“全體都有,立正!”儀仗隊隊長梁沂的聲音響起,我們瞬間挺直腰板,像挺拔的白楊樹。很快,外賓車隊駛進校園,在廣場前停下。軍樂《歡迎進行曲》響起時,儀仗隊隊長下令:“正步——走!”
我們抬起腿,腳尖繃直,腳掌用力砸向地面,“唰——唰——唰”的腳步聲整齊響亮,大地都似在微微顫抖。行進間,隊長喊“握槍!”“啪!”九十多聲脆響同時響起,動作分毫不差。接著是“肩槍”“劈槍”,每個動作轉(zhuǎn)換都伴著整齊聲響,仿佛有暗指揮一般,連軍樂隊隊員都忍不住朝我們看。
外賓下車后,一邊走一邊鼓掌,有人拍照,有人豎大拇指,不停說著“Good!Good!Chinese soldiers!”(好!好!中國士兵?。┧麄冏哌^時,看著那贊賞的眼神,我心里滿是驕傲——我們沒辜負“中國軍人”四個字。
那次任務結(jié)束后,我們成了學院的“王牌儀仗隊”。就連我們所屬軍區(qū)有重要活動,也會有我們的身影,有時還有其他部隊的人專門來學院觀看我們的訓練和表演。
如今,我離開軍校已近30年,卻常和身邊人念叨當儀仗兵的日子。
有人問,那么苦的日子怎么記得這么清?我總會笑著答:“因為那是我一輩子最光榮的時光——當儀仗兵的那股子精氣神,一輩子都忘不了?!?/p>
(作者單位:中共鄭州市委)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