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100萬，生個小孩！愿意嗎？

付給一位女士（或者一對夫婦）多少錢，能讓她轉變對生育的態度？從拒絕承受妊娠風險和養育子女的麻煩，轉為樂此不疲地為寶寶換尿布？

這是個生物學問題、人類社會學問題，也是個經濟財富的問題。

我們的決策當局正為此苦心孤詣——最近全國性的政策是，向新生兒家庭發放每年3600元的現金補貼，一直到孩子3周歲為止。那么3600元能解決橫跨三個學科門類的問題嗎？

這樣的補貼短期的促進作用大概是毋庸置疑的，但長期來看怎么樣呢？可以參考一下和我們一樣熱烈鼓動居民生育的澳大利亞的歷史成績。

他們的生育補貼結構比較復雜，簡化一點就是，針對非高收入家庭，生一個孩子的補貼約為2萬澳元。按照眼下的匯率，約合9.4萬元人民幣。即使把兩個國家的人均GDP比例算進去，澳大利亞的生育補貼力度仍大于我們當前的水平。

那么補貼對澳大利亞生育率的影響是怎樣的呢？數據顯示，澳洲人在生育補貼剛推出的2005年到2007年“雄起”了一下，生育率從12.3‰回升到14.1‰，之后這個數字又開始下滑。

也許你自認為比全球的政府都更聰明——如果補貼不起作用，那就加大補貼力度唄，逐步增加額度，總會找到觸發閑置子宮的積極性的數字。

然而實際問題并非那么簡單。

要知道，從經濟的角度看，我們做任何事，除了效果也要關注到做事的機會成本。

無限制地發補貼首先會遇到的問題是，如果不是嚴重通貨膨脹，哪個政府有那么多錢干這件事？看到新聞說，某中部省份的城市號稱對新生兒的現金補貼達到平均每年每孩10萬元左右，并將持續到孩子3歲。這么算來，當地財政每年須撥出約3億元用于發放補貼，如果再做疊加，將來當地政府每年要支付10億元的生育補貼，大約占到當地全年財政收入的1/4。那么除了生孩子還干不干別的了？

另外，超高額度的生育補貼的風險還在于，如果對生育家庭的補貼超過勞動者的社會平均勞動所得，理性的人就會選擇不工作專心生小孩。可是提高生育率并不是目的，只是優化社會勞動者年齡結構的手段。專心生小孩的社會里的人可能會很快退化到跟倭黑猩猩一個水平。

放眼全球，通過高額補貼解決生育問題的，目前似乎只有特斯拉的CEO伊隆·馬斯克——看到過最夸張的報道說他有5000多個后代，真是個新時代的小蝌蚪找媽媽的故事。

也許我們應該換個思路想問題。

為什么人類（主要是女性）比原來更不愿意生小孩了？

馬里蘭大學的瑪麗莎·科爾尼教授在美國生育婚姻領域研究了幾十年，似乎找到了部分答案。

生小孩，是個經濟問題，是個人類學問題，也是個生物問題。

據科爾尼統計，1960年代美國女性結婚、生小孩的意愿開始明顯下降。而到1980年代后，這種情況有所緩解。如果對人群進一步細分，可以看到，在1960年代到1980年代的轉折點到來前，接受過大學本科教育的女性結婚率和生育率的下降幅度要遠高于高中或者受教育水平更低的女性。而在1980年代之后，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結婚率和生育率回升了，但只讀到高中或受教育水平更低的女性的結婚率和生育率還在下降。

這是為什么呢？

科爾尼的解釋是，在美國，女性傾向于尋找受教育程度與自己相匹配的配偶。簡單地說，就是大學女找大學男，中學女找中學男。而女性在什么情況下才會更堅定地和同溫層的男性組成家庭生小孩呢？一個很重要的參數是，配偶的收入是自己收入的1.4倍，相當于女性的可量化收入不高于配偶收入的70%時，她們會更加相信愛情——這是科爾尼的統計結果。

在現實中，女性自1960年代開始大踏步地走入職場，男女社會收入差距急劇縮小，大學女的收入漲幅更是一日千里。當她們發現學歷與自己相當的大學男也就那么點能耐，更多的人便選擇突破上一代的傳統，摒棄婚姻和生育。

那么1980年代發生了什么，讓大學女重新回歸家庭？科爾尼的解釋是“新經濟”。1980年代里根總統、撒切爾夫人以及我們的鄧小平同志聯手開創的新經濟改革和經濟全球化創造了更多高收入崗位，其中以金融、計算機及互聯網、全球貿易行業為最。這些新崗位更需要從業者具有冒險精神、很強的魯棒性（注：魯棒性是指對環境、條件的耐受度高）以及充沛的體力，在這些方面，大學男相比受同等教育程度的女性更占優勢。大學男們的收入重新回到70%的“及格線”之上。

而同期的中學男就沒那么幸運了，新經濟讓更多適合他們的崗位轉移到新興市場地區。從收入數據看，從那時起到2020年，高中男的收入中位數刨除通脹基本沒什么變化。所以他們的結婚率和生育率也是逐年下降的——想想那些紅脖子為什么那么支持特朗普。

科爾尼的統計數據和作出分析的社會學基礎都是美國的，但她的邏輯在我們國家也絕對適用。

看到這兒你也許又生出了疑問：看來一切都是女性收入增長造成的，那么硬性規定女性的收入只能是同崗位男性收入的70%是不是就能解決生育問題了？

還是那句話，生育問題是手段不是目的，用限制女性自由和收入的方式解決問題的成本收益比，類似一個男人發現有蚊子落在自己的丁丁上，然后他抄起平底鍋，“嘿”的就是一下。

或許從另一個角度看問題會更陽光一點，即更高效的新經濟會帶動婚育率上漲，或者反過來說，如果我們的婚育率過低，說明經濟引擎或許出了點小問題。

當然了，就算科爾尼的“收入比例說”有道理，但中國的生育率的下降速度還是有點過快了，大概還有我們特有的因素在起作用。

我猜這個因素正是英國行為學家德斯蒙德·莫里斯曾預警過的。

莫里斯曾研究過人類的獨生子女政策給社會經濟帶來的影響。他斷定這種政策會給后發國家帶來很大的社會效益，比如很快逃出貧困均衡陷阱；但另一方面取得成就也要付出相應的成本，其中就包括獨生子女成年后的生育率會大大下降。莫里斯分析，獨生子女更多有此類表現的原因是，他們在童年時期缺乏同代際社交經驗。

莫里斯對雌猴做過類似的實驗——缺乏同代際社交的雌猴在長大后更容易表現出過度專注于自己的毛發梳理，對異性缺乏興趣，對父母缺乏情感。即使被強制交配，她們仍會把生下的小猴當作附著在自己身上的討厭的寄生者——攻擊和殺死幼崽的行為時有發生。

我和同事曾經做過幾期關于一線城市女性生活的節目，其中一個環節是讓這些女性用一句話描述自己是什么樣的人，她們提到最多的一句話是：我是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從行為上看，達爾文關于人類起源的看法應該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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