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溫繪全本紅樓夢》中的坐具形態研究

引言

視覺的傳播手法相較文字而言，更利于讀者理解。視覺化的傳播不僅使敘事角度更加客觀，也使人物性格更加鮮明[]。這既是圖像文化的優點，也是觀影者對圖像在文化領域傳播褒貶不一的原因。《孫溫繪全本紅樓夢》是紅樓視覺文化中不可忽略的代表作品[2]，通過圖像再現了《紅樓夢》中的人物、故事、家具、服飾、器物等，為研究晚清貴族生活提供了珍貴的歷史材料[3]

一、《孫溫繪全本紅樓夢》概況

《孫溫繪全本紅樓夢》是清代畫家孫溫的傳世名作，是清代北方紅樓畫的代表作品。繪本中對紅樓場景的描繪是圍繞小說中的主要故事情節展開的，可以說孫溫的《孫溫繪全本紅樓夢》是清代圖像版的《紅樓夢》。本文從圖像本身出發，以客觀視角將圖中坐具全面展現出來，意圖尋找紅樓夢繪畫中的家具世界。家具作為人類生活的物質載體[4]，既源自生活又影響著生活。清代繪本中的椅凳具有特殊的外貌特性，欲判斷其真偽需結合清代中晚期家具發展的歷史脈絡，其中還包含著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眾多因素［5］。紅樓空間中的家具具有特殊性，既是小說中家具的再現，又是畫師自主創造的故事場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刻畫的家具形象既是客觀的實物重現，又是主觀的造型選擇。繪本中家具的擺放位置、組合形式以及具體功能，對繪畫空間營造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6]。本文僅以椅凳類家具為主要研究對象，通過計算機輔助手段實現紅樓家具的初步還原，以更加客觀的視角探討與之相關的家具文化。

《孫溫繪全本紅樓夢》中坐具共出現80次，其中圈椅出現3次、官帽椅出現8次、燈掛椅出現21次、扶手椅出現10次、繡墩出現27次、機凳出現11次。其使用空間集中在廳堂、廂房、書房三個區域（見表1）。

二、材美工巧- -官帽椅

《孫溫繪全本紅樓夢》描繪的官帽椅從特征上說更接近于明代，其整體造型簡潔、厚重，細節處多以線條的疏密凸顯藝術美感［7]。紅樓故事雖發生在清代，但家具風格仍然延續了明式家具的風格，最顯著的特征是《孫溫繪全本紅樓夢》中的家具依然突出材質本身的色彩、紋理，通過恰當的工藝錘煉，打造出最適合的坐具產品造型。本文將繪本中的家具與同一時期的出土文物進行對比，通過對比造型、材質、年代等因素判斷家具存在的真實性。

表1《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坐具統計

（一）四出頭官帽椅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中描繪了甄士隱與嚴老爺在前廳談事，一書童在側獻茶的生活場景。畫中人物所使用的正是官帽椅，其整體造型簡潔，各部分構件纖細，扶手與搭腦處彎曲弧度較大，線條柔和，椅靠背彎曲呈S形，顯示出一種溫婉簡約之感，無過多裝飾性元素，具有清代明式官帽椅的體態特征。繪本中官帽椅的使用場景多見于書房，這與清代文人求官進仕的宏大愿景是不可分割的。此外，現藏于故宮博物院的清黃花梨四出頭官帽椅與圖像中描繪的官帽椅形態十分相似，從側面印證了繪本中此類官帽椅的真實性。《訓劣子李貴承申飭賈寶玉上學辭黛玉》中的官帽椅則實屬四出頭彎材官帽椅，搭腦與扶手部分均有部分突出，其特征與典型的四出頭官帽椅相似（見表2）。

（二）南官帽椅

《劉姥姥初會王熙鳳賈蓉借物言談隱情》一圖中的南官帽椅，與《賈雨村風塵懷閨秀》中所繪官帽椅式樣不同。該圖中靠背椅的靠背板貼合人體脊椎曲線，扶手處符合人機工學的舒適度，聯幫棍、鵝脖處運用曲線造型，使該官帽椅具有較強的曲線美感。座屜處為保障臀部舒適，以藤編為主材以獲得彈性，下設羅鍋帳、矮老。該椅整體造型屬明式家具中的南官帽椅，其材以方材代替圓材，與傳統的南官帽椅相比，造型更加堅毅挺拔。此椅結構端正、造型樸實，工藝輕巧靈動，具有典型的明式官帽椅特征。椅盤邊抹采用雙素壓線，將視覺中心盡量壓低。為平衡官帽椅的造型美感，腿部使用馬蹄元素，整體造型更加沉穩方正。搭腦與椅后腿上部裝飾有云紋造型，扶手處與其呼應。由此可見，清代閨房中所擺設的官帽椅兼具會客、梳妝等多種用途。本書中多次出現了官帽椅，分別用在書房、門廳、客廳、臥室等場景之中（見表3）。

三、質樸高雅—一圈椅

（一）圈椅與“文人墨客”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反映的是賈雨村與甄家丫鬟之間發生的一則故事。書房中的人物身著樸素，與清代書生的打扮相吻合。再看書房內，除基本家具外并無過多飾品，“一書、一人、一桌、一椅”便構成了這書房的雛形。畫中賈雨村正坐于圈椅之上，此椅上部大體光素，選用圓材，各部位構建纖細、線條流暢；搭腦處向兩側延伸，與扶手渾然一體，形成非閉合性圓弧；背板具有明顯的彎曲特征且無裝飾圖樣，可視為圈椅的基本形態。清代黃花梨雕雙螭蓮紋圈椅是清代圈椅中的典型，靠背板雕刻有壺門形開光浮雕，椅下部牙條處飾以纏枝蓮紋，制作時間在康熙晚期至雍正時期。這與紅樓夢撰寫的時間基本吻合，因此有理由相信此圈椅存在的真實性（見表4）。

表3《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官帽椅特征統計（前三十回）

表4《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圈椅還原圖

繪本中圈椅的使用場景集中在廳堂、廂房、書房空間之中。廳堂中的圈椅主要做會客之用，其接待人群多為尊貴的長輩或客人，廂房場景則多是接待親近之人（見表5）。

（二）圈椅與“尊卑禮儀”

《王鳳姐接風迎賈璉秦鯨卿夭逝黃泉路》中描繪的是賈璉就餐的場景。賈璉所坐圈椅造型以卷曲的植物造型作為修飾，細節之處具有女性的柔和之美。圈椅扶手端部向上彎曲形成渦卷，聯邦棍雕刻有卷草紋樣；椅子下部則更為方正，椅腿向內彎曲形成馬蹄造型。雕刻所使用的紋樣與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賞》透雕靠背圈椅所使用的元素極為相似。

我國古代十分注重尊卑禮儀，席位同樣也有尊卑貴賤之分。在清代的陳設禮儀中，以榻、炕為最高，椅次之，家中主事嬤嬤可坐于腳踏之上，其他事奉者只能站著。《王鳳姐接風迎賈璉秦鯨卿天逝黃泉路》一圖最能顯示出家中地位的尊卑，從炕上正中位的王熙鳳到椅子上的賈璉，再到侍奉賈璉吃飯的趙嬤嬤以及邊上手持餐盤的丫鬟。不同階級所能使用的家具都有明確嚴格的規定。在諸多家具中，能夠平衡尊卑的也只有賈璉所使用的圈椅。在《孫溫繪全本紅樓夢》中，圈椅的使用者可以是客人、少爺、老爺、夫人、小姐等。

四、端莊秀美一一繡墩

繡墩是古人所使用的凳子，造型敦實，給人一種穩定、可靠的心理暗示。其花紋絢麗，多使用植物題材。此外，繡墩還可作為女性取暖的專用工具，將燃著的炭火盆置于繡墩之下，繡墩造型處的孔洞便可以釋放熱氣。繡墩具有移動方便、安全可靠、就座無方向的特點，因此在《紅樓夢》場景描繪中十分常見。在前三十回中，繡墩出現在室外、廳堂、廂房等處（見表6），其造型多變、搭配靈活，是臨時陳設類家具中最為常見的類型。

表5《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圈椅特征統計（前三十回）

表6《孫溫繪全本紅樓夢》繡墩特征統計（前三十回）

《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中這樣描繪：“林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令人掇了一個繡墩，倚欄桿坐著，拿著鉤竿釣魚。”［8]

《紅樓夢》第八十五回“賈存周報升郎中任薛文起復惹放流刑”中則出現了男士使用繡凳的描寫：“那賈赦等復肅敬退出，北靜王吩咐太監等讓在眾戚舊一處好生款待，卻單留寶玉在這里說話兒，又賞了坐。寶玉又磕頭謝了恩，在挨門邊繡墩上側坐，說了一回讀書作文諸事。”可見繡墩的實用性之高，無論男性還是女性均可使用。從材質上對繡墩家具進行分類，大體可分為木材與陶瓷兩大類。以《孫溫繪全本紅樓夢》作為紅樓家具的初步形態，將其中坐具進行還原，獲得繡墩的具體特征（見表7）。

（一）木材繡墩

繡墩具有圓形橫切面，中部向外突出，形似鼓，因此也被稱為圓凳。［9-10］《晴雯笑帖絳蕓軒匾寶玉領秦鐘拜賈母》中的繡墩坐面覆以藍色織物，織物上方系有固定用的繩結。其使用場景設定在廳堂，家具組合為一方桌配二繡墩。

清代紅木絞藤繡墩繪本中的繡墩形制相似，整體造型圓潤飽滿且腹部開光程度較大，連接結構處有明顯的繩結造型。不同之處在于，繪本中的繡墩座面隆起，可能是坐面內部填充了蓬松材料。從用色來說，《孫溫繪全本紅樓夢》中的陶瓷繡墩多采用紅色或藍色，繡墩裝飾紋樣選用冰裂紋，此外還有云紋、卷草紋、金線等作為細節處裝飾。從配飾來說，由于陶瓷繡墩舒適性上的缺陷，通常都會配有對應的坐墊。其坐墊用紅色、綠色或藍色布片遮蓋，為使其穩定，銜接處多以繩結收束固定。

表7《孫溫繪全本紅樓夢》繡墩還原圖

表8《孫溫繪全本紅樓夢》繡墩材質特征統計

（二）陶瓷繡墩

《榮國府寶釵做生辰聽曲文寶玉悟禪機》中描繪的坐墩使用白色陶瓷，通體裝飾圖案選用云紋，呈四開光橢圓樣式，再無其他雕飾。坐墩開孔較小，外部輪廓向內凹陷。清代的坐墩造型裝飾則花樣翻新、種類繁多，甚至出現了束腰等形式。繡墩腰部有較大的通光孔洞，最常見的是五到六個開孔，開孔大小一般不超過其本身體積的二分之一[］，而《賈寶玉初會林黛玉寶玉癡狂狠摔那玉》中的繡墩開孔大小十分罕見。筆者瀏覽故宮博物院、觀復博物館藏品以及閱讀各類家具書籍均未找到與此類型相似的坐墩，可見其整體造型十分罕見。因而其真實性有待相關專家考證（見表7）。

此青花瓷坐墩，腹部向內凹陷，頂部有紅色絹布鑲嵌在內，兩端則填滿青料，呈腰帶狀，上部飾有圓形圖案，中部則以花卉圖案作為主題，坐墩兩端還飾有金色漁網紋。繡墩使用的場景較為廣泛，使用者也沒有明顯的限制，其作用同機凳相似，材質有陶瓷、木材等（見表8）。

結論

孫溫的《孫溫繪全本紅樓夢》繪制長達三十六年，從同治年間開始進行構思，直到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才大體完成。其實現了《紅樓夢》的經典再現，重現了《紅樓夢》的故事原貌，以超高的敘事性，僅用繪畫語言便串聯起完整的故事情節，為后世提供了想象的依托。《孫溫繪全本紅樓夢》是清代家具的直觀反映，作者孫溫以細膩的畫筆再現了這一時期的物質原貌。一對一地分析與把握坐具特征，將圖像中的平面表達轉化為三維的尺寸效果，生成更貼合繪本原貌的家具圖形是本文的創新點之一。將還原后的坐具與歷史文物進行比較，發現《孫溫繪全本紅樓夢》中的坐具風格具有明式家具的典型特征。這一時期的家具依舊延續了明代的造型與裝飾，造型典雅、精巧，裝飾則以匠心取勝。此文不僅為《孫溫繪全本紅樓夢》年代鑒定、《紅樓夢》家具還原等提供了豐富的材料，也為清晚期的家具面貌、生活方式、紅樓故事背景等紅學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素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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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麗平.明清瓷繡墩［J].當代人，2017（3）：38-41.

[11］王曉棠，吳智慧.繡墩的演變和形制及其古代女性的關系［J].家具，2018（3）：45-47，56.

作者單位：安陽學院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