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剛起床洗漱完畢,我就聽見敲門聲。開門一看,年逾七旬的姑姑正表情嚴肅地站在門外,手里還提著一兜蘋果。姑姑向來行事沉穩,這次不請自來,必定事出有因。
“你怎么突然來了?”我一邊請姑姑進屋,一邊接過蘋果詢問緣由。姑姑佯裝鎮定地說:“想你了,過來看看你。”我自然不信,待她落座后繼續探問:“又和姑父吵架了?”這一問,讓她的心理防線瞬間崩塌:“不但吵了架,而且動了手!”我瞠目結舌,慌忙抓起姑姑的胳膊查看是否有傷。姑姑縮回手臂,安慰我說:“你姑父自從患病后就不是我的對手,我只要輕輕一推,他就會當即摔倒。只不過我不想那樣對他,所以才來你家散散心。”姑姑在陳述事情的原委時,雙眼盈滿淚花,聲音也幾度哽咽,一看就是受了委屈。按理說人生步入暮年,婚姻生活應當鮮有“風雨雷電”了,可姑姑是個例外。
目不識丁的姑姑嫁給具有小學文化、退伍后進城務工的姑父后,一直遭到姑父的輕視,言行舉止都被對方壓一頭。而姑姑也是要強的人,生活中勤儉持家,工作上吃苦耐勞,不缺胳膊不少腿,憑什么無端受欺負?所以他們之間刀光劍影常有、唇槍舌劍不斷,日子都是在“血雨腥風”中熬到現在的。其間姑姑曾多次萌生離婚念頭,都被爺爺奶奶以各種理由扼殺。
幾年前,姑父患上腦梗死,左半身行動不便,姑姑便成了免費的“住家保姆”,全身心照顧他的衣食住行。本以為生活會就此平靜,可是姑父依舊不改暴躁脾氣,動輒莫名發火,出言不遜。比如姑姑給他放洗澡水,水溫稍高他就大發雷霆;為他擠牙膏,動作稍慢他就火冒三丈;幫他揉腿捏腳,力度稍輕他就出言不遜……凡此種種,不勝枚舉。而這次動手打人,更是令人發指。
作為離姑姑最近的娘家人,我怒不可遏,顧不得長幼尊卑,欲找姑父理論。姑姑阻攔我:“別和病人一般見識,我們各自冷靜冷靜就好了。”在姑姑和我聊天的時間里,姑父頻頻打來電話催她回去。我氣不過,一把奪過姑姑的手機憤然關機。
我和姑姑聊了很多生活瑣事:有老生常談的,有新近發生的,有對姑父異口同聲譴責的。姑姑的家事似乎都很鬧心。她對我說:“伺候病人、操持家務,苦點累點都毫無怨言,唯獨不能忍受無端遭受的精神和心理的雙重摧殘。那種經年累月形影不離的壓抑感,真會讓人窒息。”
姑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自我記事開始,就從長輩那里聽到不少關于她婚后生活的故事。如今雖然與她同城居住,但是鮮少見面,彼此溝通寥寥,更何況清官難斷家務事。我作為一個晚輩,能做的多是傾聽安慰,輪不到自己“主持公道”。那天吃過午飯,我和姑姑又聊了很多故鄉的陳年往事和人生的酸甜苦辣。這樣沉浸式的交流與陪伴宛若一縷春風,吹散了姑姑積聚在愁山悶海之上的陰云。
黃昏時分,姑姑執意要回家去給姑父做晚飯,無論我如何挽留都無濟于事。姑姑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吵歸吵、氣歸氣,我不能長時間把一個病人獨自放在家里不管。”我沒好氣地說:“這么多年以來,你被姑父牽絆著哪都不能去,盡心盡力伺候他,可他還這樣對你,索性你就別回去,治治他的壞脾氣!”姑姑嘆了口氣:“夫妻哪有隔夜仇?沒人照顧,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對我又有什么好處?有他在,好歹還是一個完整的家。幸虧你也住在這座城市,難受的時候過來坐坐,和你說說話,心情就敞亮多了。”
送姑姑上了公交車,看著車輛漸行漸遠在燈火闌珊處,我不禁陷入沉思:婚姻猶如小舟,在人生的大海中航行,船至汪洋深處,無論風平浪靜還是波濤洶涌,繼續吹動桅帆助船平穩靠岸的,不一定是愛情的風力,而一定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初心。
編輯|張辰玥